7月25日的晨露比往日更稠,像揉碎的月光洒在红枫岭的石板路上。
吴邪背着个简单的包袱走在最前面,包袱里是些纸钱和供品,青布包袱角被露水打湿,沉甸甸地坠着。
赵龙、张浩、刘兵、刘毅跟在后面,每人手里都提着给家里带的东西,赵龙拎着块腊肉,油纸包着还渗着油星;
张浩的布兜里装着给弟弟买的麦芽糖,透明的糖块透过布层能看出形状;
刘兵背着半袋新米,米袋上还沾着谷壳;
刘毅手里攥着个小木盒,里面是给老娘买的治咳嗽的蜜饯。
五人的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响,惊起路边草叶上的露水,溅在裤脚上,凉丝丝的。
他们是一个村的,从小在红枫岭的老槐树下玩到大,后来一起扛枪,如今又要一起奔赴更远的战场,这趟回家,既是告别,也像一场无声的约定。
你说咱娘见了这腊肉,会不会又念叨我乱花钱?
赵龙用胳膊肘碰了碰吴邪,脸上的刀疤在晨光里泛着浅白,语气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去年给她捎的布料,到现在还压在箱底,说要留着给我做寿衣。
她那是疼你,吴邪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前方的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却比任何时候都熟悉,我爷以前也这样,我给他买的烟叶,他总说太冲,背地里却跟邻居显摆。
张浩在旁边笑,还是我弟弟实在,上次捎回去的红糖,他当天就让俺娘煮了糖水,给村里的娃都分了点。
这次的麦芽糖,保准等不到天黑就被啃光,他摸了摸布兜,脸上的笑里裹着蜜。
刘兵一直没说话,只是把米袋往肩上提了提。
他娘眼睛瞎了,家里的地全靠邻居帮衬,这次回去,他想把屋前的台阶修修,再把水缸挑满,这样娘摸着走也方便些。
刘毅打开木盒,蜜饯的甜香飘出来,混着露水的潮气,格外清润,我娘总咳嗽,这蜜饯是县城老字号的,据说用川贝炖过,但愿能管用。
他盖盒子时动作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有人在等。
赵龙的娘拄着拐杖站在树影里,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见他们过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吴邪没停,径直往村后的山坡走。
那里有片松树林,他爷的坟就在最粗的那棵松树下。
坟头的草被人打理过,显然是村里的长辈帮忙除的,墓碑上的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清“吴老栓之墓”几个字。
他放下包袱,蹲下身,用手把坟头的土拢了拢,指尖触到微凉的泥土,像摸到了爷粗糙的手掌。
爷,我回来了。
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要出远门了,去打小鬼子,您在天上看着,保佑咱红枫岭的娃都能活着回来。
他拿出纸钱,一张张铺开,黄纸在风里轻轻颤动。
火折子“噌”地一声亮起,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钱,很快燃成灰烬,随着风飘向远方,像一群白色的蝴蝶。
供品是爷生前爱吃的枣糕,吴邪把枣糕摆在墓碑前,用石头压住,怕被风吹走,这是县城张记的,跟您以前买的一个味,您尝尝。
松树林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像爷以前讲故事时的语调。
吴邪坐在坟前,说了很多话,说铁拳团的战士多能打,说赵龙他们如今成了营长,说红枫岭的收成,也说自己心里的怕——怕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怕辜负了这些跟着他的弟兄。
太阳爬到头顶时,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爷,我走了,等打跑了小鬼子,我再来看您。
转身时,他看到赵龙他们站在山坡下,谁都没催,只是静静地等着,身影在阳光下像几座沉默的山。
“都安顿好了?”吴邪走过去,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赵龙点点头,手里的腊肉没了,想必是给娘送过去了,我娘非塞给我双布鞋,说纳了七层底,踩在钉子上都不疼。
他抬脚亮了亮,新布鞋的针脚又密又匀。
我把台阶修好了,水缸也挑满了。
刘兵的额头上还有汗,我娘摸了摸我的胳膊,说我壮实了,让我别惦记家里。
刘毅把木盒揣进怀里,蜜饯的甜香从衣襟里透出来,我娘把蜜饯分给邻居了,说让大家都沾沾甜气,保佑咱打胜仗。
五人往回走时,太阳已经偏西。
村里的烟囱升起了炊烟,淡青色的烟缕在红枫岭的上空盘旋,像无数双舍不得的手。
赵龙的娘还站在门口,拐杖在地上点出轻响;张浩老爹,站在篱笆边挥手;刘兵的娘虽然看不见,却面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手里攥着块刘兵小时候穿的虎头鞋。
吴邪回头望了一眼,红枫岭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模糊,老槐树的影子像个巨大的惊叹号,刻在天边。
他知道,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或许回来时,红枫岭的枫叶又红了几遭,或许……再也回不来。
但他不后悔,就像爷当年说的,守家守土,就得有敢把命豁出去的劲。
三天后的清晨,天还没亮透,铁拳团的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
回家的战士们都按时归队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点疲惫,眼里却透着股更沉的劲,像淬了火的铁。
王铁蛋的包袱里多了双布鞋,针脚跟赵龙的很像;春丫的发辫上系了根红头绳,是邻居大婶给她编的;桂枝的腰间多了把柴刀,说是她爹留下的,砍鬼子比刺刀顺手。
炊事班的炊烟在操场边升起,大铁锅里的玉米糊糊冒着热气,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子金黄金黄的,散发着焦香。
李发财带着伙夫们往碗里盛粥,粗瓷碗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像在为出征的队伍伴奏。
都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李发财的大嗓门在晨雾里回荡,他给每个战士的碗里都多舀了半勺糊糊,这是咱红枫岭的新米,吃了不想家!
战士们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地喝粥,玉米饼子咬在嘴里“咔嚓”响。
没人多说话,但彼此碰碗时的轻响,递饼子时的眼神,都像无声的誓言。
吴邪端着碗,坐在队伍边,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他们的家人或许还在村口眺望,他们的灶台上或许还温着没喝完的粥,但此刻,他们的目光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坚定得像操场边的老槐树。
天蒙蒙亮时,集合的号角响了。
两千多名战士迅速列队,灰布军装在晨光里连成一片,像涌动的潮水。
赵龙、张浩、刘兵、刘毅站在各营前列,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啪”声。
李梅的医护队背着药箱,站在队伍侧面,药箱上的红十字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
吴邪走到队伍前,目光扫过每张脸,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开,带着金属的质感,穿透了晨雾:“弟兄们,姐妹们!”
“到!”两千多人的回应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惊起了枝头的麻雀,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划出无数道弧线。
“目标——沪上!出发!”
“是!”
队伍动了。
马车拉着最后的物资走在前面,车轮在土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车厢里的弹药箱偶尔碰撞,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战士们跟在后面,脚步踏在地上,像闷雷滚过红枫岭的土地。
7月28日8时整,铁拳团的旗帜在队伍最前面扬起,灰底黑边的旗面上,铁拳徽章在晨光里闪着沉实的光。
吴邪走在旗手旁边,军靴踩过带露的草叶,留下串串清晰的脚印。
他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险,前面有枪林弹雨,有血肉磨坊,但身边的这些人,这些用特种兵标准淬炼出来的铁拳,会跟着他一起走下去——为了身后的红枫岭,为了更多像红枫岭一样的家园,也为了那个不再有战火的明天。
队伍渐渐远去,红枫岭的轮廓缩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晨雾里。
只有那面铁拳团的旗帜,还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只紧握的拳头,朝着沪上的方向,坚定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