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景帝从后殿离开,沉重的殿门虽然没关,但那股子压抑的帝王威压散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让人窒息的死寂。
金銮殿,此刻成了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而手持天子剑的龙晨,就是唯一的猎手。
百官们跪在地上,没人敢起身,甚至没人敢大声喘气。
王埔那具还热乎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黑血流了一地,像是一道无声的符咒,提醒着所有人:
这朝堂上危险重重!不仅有手持天子剑的杀神龙侯爷,还有个隐藏的影阁杀手!
龙晨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沉甸甸的长剑。
金色的剑鞘上雕着九条盘龙,剑柄微凉。
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转过身,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那些心里有鬼之人的心尖上。
他先走到了首辅东方朔面前。
这位三朝元老此刻跪伏在地,后背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鹌鹑。
“首辅大人。”
龙晨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金属的冷硬质感:
“王埔是你的得意门生,也是你的左膀右臂。刚才那一针,扎断的可不仅仅是他的喉咙。”
东方朔身子猛地一颤,艰难地抬起头,那张平日里威严的老脸此刻满是惊惶与灰败:
“龙侯爷……龙大人,老夫……老夫真的不知情啊!王埔他死有余辜,老夫……”
“死有余辜?”
龙晨嗤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天子剑的剑鞘轻轻拍了拍东方朔的肩膀。
“大人,王埔死前想说一个名字。你说,如果他晚死一瞬,若他把那个名字喊出来,现在这殿上是不是又要多几具尸体?”
东方朔的瞳孔骤缩,喉结剧烈滚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龙晨没有再逼他。
对于这只老狐狸,吓唬比杀更有用。
他直起身,目光越过跪了一地的文官,越过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六部尚书、御史言官。
最后,停在了勋贵那一列的最前方。
那里跪着一个人。
当朝国舅,秦承恩。
和其他吓得瑟瑟发抖的勋贵不同,这位国舅爷跪得很规矩。
他低垂着头,双手交叠拢在宽大的袖袍里,身体随着周围压抑的气氛微微起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血腥场面吓坏了的富贵闲人。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不起眼。
可当龙晨靠近他五步之内时,体内的【玄甲英灵烙印】毫无征兆地疯狂跳动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是顶级猎手嗅到了顶级猎物气息时的本能反应。
龙晨脚步一顿。
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极淡的香气。
如果不仔细闻,会被殿内的血腥味掩盖。
那是龙涎香。
只有皇室至亲,或者极受恩宠的重臣,才有资格获赐这种价值千金的贡品。
龙晨的目光如刀,缓缓下移,落在了李承恩身上。
一品麒麟补服,穿戴得一丝不苟。
龙晨没有说话,只是提着剑,一步步逼近,直到站在李承恩身前三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把自己缩在阴影里的国舅爷。
秦承恩似乎察觉到了逼近的杀意,身子微微一抖,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保养得极好的脸,面如冠玉,长须飘飘。
虽然须发皆白,但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常人般的沧桑痕迹,显得十分妖异。
此刻,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关切,甚至还有一丝长辈对晚辈遭遇刺杀后的担忧。
“冠军侯……”
秦承恩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强压着恐惧,“你……你的伤还在流血,快传太医吧。这大殿刚死了人,阴气重,别落下病根。”
这语气,太完美了。
一个被吓坏了、却还顾念着晚辈身体的仁厚长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果不是血脉直觉预警,龙晨恐怕真的不会立刻把心思转移到他的身上。
龙晨没接话。
他的视线越过秦承恩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死死锁定了秦承恩拢在袖子里的双手。
虽然隔着布料,看不清里面的动作。
但那袖口的布料,正在极其细微地起伏。
那种起伏很轻,像是心跳的频率。
但在龙晨眼中,那不仅仅是颤抖。
哒。
哒哒。
那根藏在袖子里的小拇指,正在无意识地敲击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背。
一下长,两下短。
轰!
龙晨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安国公赵雍,在刑讯中吐出的三个特征,此刻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盘旋,与眼前这个人一一重合!
身穿一品麒麟袍!
身带御赐龙涎香!
右手小指,有“一长两短”的敲击习惯!
全中了!
龙晨握着剑柄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就是他!
那个把龙家三代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那个在幕后操纵一切,那个在金殿之上杀人灭口的——影阁阁主!
原来,所谓的“国舅”,所谓的“仁厚长者”,皮囊之下竟然藏着这样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他竟然就跪在这里,跪在天子脚下,演着最忠诚的戏码!
杀意在龙晨的胸腔里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只要拔剑。
只要这一剑挥下去,就能砍下这颗头颅,就能告慰父亲和爷爷的在天之灵!
“侯爷?”
秦承恩似乎被龙晨那吃人般的眼神吓到了,身子往后缩了缩,声音更抖了,“怎么……怎么这么看着本爵?可是有什么不妥?”
龙晨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混杂着血腥气的空气吸入肺腑,像冰水一样浇灭了即将失控的怒火。
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能!
仅凭赵雍的口供,那是孤证。
手指敲击可以是紧张时的习惯,龙涎香朝中还有几人也有。
在大殿之上,凭这些就杀了皇后的亲弟弟,皇帝的小舅子,那是给文官集团送把柄,是逼着皇帝杀自己。
秦承恩敢跪在这里,就是赌龙晨没有实证不敢动手。
要把这头恶鬼连根拔起,必须要在阳光下,把他那层光鲜亮丽的皮,一点点扒下来!
龙晨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让人看不透的冷笑。
他俯下身,凑到李承恩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多谢国舅爷关心。”
“不过是些皮外伤,比起这大殿里藏着的某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这点痛,不算什么。”
秦承恩眼皮微微一跳,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维持着那副惊惶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阴冷的幽光。
他也压低了声音,语调依然温吞,却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侯爷年轻气盛是好事。只是这朝堂水深,该权衡行事为妙啊。就像这王副主考,突然就殒命朝堂,有时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告诫、威胁!
这是披着关怀外衣的,赤裸裸的威胁。
“命?”
龙晨嘴角勾起一抹暴戾的弧度,握着剑鞘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李承恩的肩膀。
“我这人,从来不信命。”
“有些东西藏在阴沟里,是因为它怕光。”
“但我龙晨,最喜欢把它们挖出来。不仅要晒,还要晒干,晒透,最后一把火烧成灰!”
秦承恩袖中那根敲击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
“那本爵……就等着看侯爷的手段了。”
两人目光交错。
并没有火花四溅,而是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是宿命之敌确认彼此后的默契。
龙晨直起身,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他转过身,大红色的状元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诸位大人,都起来吧!”
“回家吧,凶手不在殿中!”
龙晨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今日这殿里的血,我会让人洗干净。但有些洗不掉的污秽,我会亲自上门,一点一点地清扫!”
说完,他提着天子剑,头也不回地朝着殿门外走去。
殿外,阳光正烈。
那刺目的光芒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龙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广场尽头,秦承恩才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向周围的同僚拱手致谢,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可当他低下头,将双手重新拢入宽大的袖袍之中时,那根右手小指,再次在袖内轻轻敲击着大腿外侧。
哒。
哒哒。
那个节奏,像是在哼唱一首送葬的曲子。
他看着殿外那片灿烂得有些刺眼的阳光,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呵呵...文武双魁首……”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声,喃喃自语。
“站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碎啊!”
“龙晨,这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