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这里安静得有些渗人。
那口黑漆漆的楠木棺材横在殿中央,桐油味混着没散尽的血腥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没人敢进来洗地。
金水桥上碎裂的乌纱帽,汉白玉台阶上拖拽出的血痕,都原样摆着。
这是龙晨立的规矩。
他不点头,这血就得一直亮着。
景帝孤零零坐在龙椅上。
手指死死扣着扶手,指甲泛白,他在等。
等那把在宫外刚杀完人的“刀”回来。
“踏。”
“踏。”
“踏。”
脚步声很沉,一声声像是踩在人的心尖子上。
龙晨回来了。
没穿上衣,赤着的脊梁上全是翻卷的皮肉,那是杀威棒留下的痕迹。
胸前,脸上,溅满了东方朔被撕碎时的黑血。
他就像个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提着天子剑,跨过门槛。
没跪,没拜。
径直走到御阶之下。
距离龙椅,不过三步。
这是一个随时能拔剑染血的距离。
“解决了?”
景帝嗓子发干,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桌面。
“百姓吃饱了,气顺了。”
龙晨随手一松。
“锵!”
天子剑插在金砖上,剑身还在嗡嗡震颤。
景帝眼角猛地跳了一下。
他强撑着挺直脊背,试图捡起散落一地的帝王威严。
“龙爱卿……今日虽然激进,但也算为国除害。东方朔死有余辜,你救了满城百姓,朕……朕要赏你。”
“赏黄金万两,赐良田千亩,加封……”
“陛下。”
龙晨打断了他。
声音不大,却硬得像块石头。
他弯下腰,那只沾着干血的手伸进怀里,摸索片刻。
掏出一块被火燎得变形的黑铁牌子。
双头蛇,缠牡丹。
“赏赐就免了。”
龙晨粗暴地摩挲着上面的皇家浮雕,指腹刮得铁牌滋滋作响。
“臣回来,是帮陛下把剩下的一半垃圾,扫干净。”
景帝的手猛地攥紧。
他认得这牌子。
当年二女儿李清月及笄,他亲手令人打造赐下的,那是除了太子储君外,皇子中最尊贵的“监国”特权。
“龙晨……”
景帝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警告,“东方朔死了,九族也诛了。这事……到此为止吧。”
这是底线。
杀臣子,行。
动皇室血脉?那就是在扒李家的祖坟,打他李世乾的脸。
“到此为止?”
龙晨笑了。
笑得肩膀乱颤,背后的伤口崩开,新血顺着脊梁往下淌。
“陛下,东方朔确实是条好狗。”
“但这狗链子……”
“啪!”
黑铁牌子化作一道残影,重重砸在御案上。
墨汁飞溅,糊满了明黄色的奏折。
“链子,可是从宫里递出去的。”
龙晨抬起头,眼神里没半点敬畏,只有狼一样的凶光。
“狗咬人,狗得死。”
“放狗的人,想躲在深宫里,仗着皇室血脉,就当没事人了?”
他往前逼了一步。
带血的军靴踩在金砖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几十万百姓差点烂死在街头。”
“边疆英魂泪洒疆场!”
“这笔血债,陛下一句‘到此为止’,就想赖掉?”
“放肆!”
景帝霍然起身,额角青筋暴起。
“那是朕的女儿!是大乾的公主!”
“你杀了首辅,现在还要逼朕杀女?!”
“龙晨!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帝王一怒,血溅五步。
可龙晨脸皮都没动一下。
他看着暴怒的景帝,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陛下不敢。”
四个字。
轻飘飘的,却像一盆冰水,直接把景帝的火浇灭了。
龙晨侧过身,指了指殿外。
“玄甲卫就在门口。”
“满城的百姓都睁眼看着。”
“他们现在只认我龙晨,不认你李家的圣旨。”
“我玄甲龙氏,忠烈传家,忠的是大乾天下,为的是黎明百姓!”
“忠的不是皇权勋贵,不是哪家的走狗屠夫!”
“如果今天,陛下不能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龙晨的手,缓缓握住插在地上的剑柄。
拇指一顶。
寒光刺眼。
“那臣这把剑,就只能自己去找那个交代了。”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骑在皇权脖子上的威胁。
景帝僵住了。
他看着那个满身煞气的年轻人,脊背阵阵发凉。
他输了。
如果不办李清月,龙晨这把刀,真敢捅穿皇宫。
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一个公主,而是李氏皇族的威严,甚至是他这个皇帝的命。
“呼……”
景帝颓然跌回龙椅。
那股精气神散了,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
“你想怎么样?”
“臣请求严惩二公主李青月,以正社稷,以慰民心!”
龙晨悠悠开口。
景帝的手抖得厉害。
“你...你是说让朕杀了她?”
龙晨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森然:
“杀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既然她喜欢权势,想坐那把椅子……”
“那就让她这辈子,只能看着。”
景帝送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命保住了,剩下的,由不得他。
因为龙晨说的没有错,这些年大乾朝纲败坏,奸佞横行无忌!
乱世用重典,事关大乾国祚兴衰,他李氏皇族也不能例外!
他可不想因为几个不小子孙,自绝于天下,毁了江山社稷,将来再无颜去见太祖。
景帝李世乾颤颤巍巍提起朱笔。
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
“谕……”
“皇二女李清月,失德乱政,勾结奸佞。”
“即日起,削去一切封号、爵位。”
“禁足清月宫,无诏……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笔锋一顿。
景帝抬头看了龙晨一眼。
龙晨没动,那双冷漠的眼睛依旧盯着他。
不够。
还不够狠。
景帝咬碎了牙根,在圣旨末尾,加上了一句足以让李清月生不如死的判词。
“此生,除名宗谱。”
“死后……不得入太庙!”
“啪。”
朱笔落地,滚出老远。
除名宗谱,意味着她不再是皇家人。
不得入太庙,意味着她是孤魂野鬼,死后连皇室香火都吃不上。
对于一个野心勃勃想当女帝的人来说。
这是社会性死亡。
比凌迟还痛。
“龙爱卿……”
景帝瘫在椅子上,声音虚得像风中残烛,“这个交代……够了吗?”
龙晨扫了一眼圣旨。
松开剑柄。
“陛下圣明!”
丢下这四个字,他转身就走。
那道满是血污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像座大山,死死压在皇权的头顶。
……
半个时辰后。
清月宫。
“哗啦——!”
汝窑花瓶砸在地上,碎片划破了侍女的脸。
“你说什么?!”
“不可能!父皇不可能这么对我!我是监国公主!我是要继承大统的!!”
李清月披头散发,疯了一样抓着王瑾的领子。
指甲掐进肉里,渗出血来。
王瑾低着头,脸上没半点表情。
“殿下……哦不,庶人李氏。”
他轻轻拨开李清月的手,把那道圣旨随手扔在狼藉的地上。
“陛下说了,除名宗谱,不入太庙。”
“往后,您就在这宫里老实待着吧。”
王瑾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回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对了,冠军侯让老奴给您带句话。”
李清月身子一僵,眼里全是恐惧。
“侯爷说:这只是利息。”
“您这条命,他先替京都百姓寄存在这儿……”
轰!
李清月双腿一软,瘫倒在碎片堆里。
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裙摆。
完了。
全完了。
那把近在咫尺的龙椅,那个君临天下的美梦,碎成了一地粉末。
她不是输给了父皇。
她是输给了那个她从未正眼瞧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贱籍少年!
“啊!!!!!!”
凄厉的尖叫声穿透宫墙。
在深宫大院里回荡,久久不散。
像极了一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