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事的脑袋,挂上去了。
旗杆很高,寒风凛冽。
那颗头颅随着风微微晃荡,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盯着那些半个时辰前还被他踩在泥地里、逼着喝沙石粥的灾民。
血顺着断颈往下滴。
嗒。
嗒。
落在雪白的“赈灾”旗幡上,晕开几朵刺眼的红梅。
永定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还有旗杆连接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群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户部小吏,此刻全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骚臭味。
他们缩着脖子,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个站在旗杆下的黑衣背影。
那不是人。
那是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修罗,是手持天子剑的活阎王。
杀官。
在天子脚下,在众目睽睽之中,一剑剁了朝廷六品命官的脑袋。
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多说。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灾民们也傻了。
他们看着那具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拿着鞭子抽他们,骂他们是猪狗的官老爷……就这么死了?死得像条野狗。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动了一下。
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怀里的孩子饿得连哭声都没了。
她双膝一软,重重砸在坚硬的冻土上。
没有喊冤,没有高呼万岁。
她只是把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音像是战鼓,敲碎了所有人的呆滞。
咚!咚!咚!
黑压压的人群,像被风吹倒的麦浪,成片成片地倒下。
成千上万个头颅,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沉闷的撞击声汇聚在一起,比除夕夜的鞭炮还要震耳,比金銮殿上的山呼还要惊心。
他们不知道这年轻人叫什么,不知道他官居几品。
他们只认死理。
谁把他们当人看,谁就是他们的天。
龙晨没去扶。
他拄着还在滴血的天子剑,面无表情地受了这一礼。
这一礼,他受得起。
但他心里不痛快,堵得慌。
这世道烂透了。
百姓要活命,竟然得靠杀官来换一口干净饭。
何其荒唐。
“魏战。”龙晨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
“末将在!”
“把这几口锅砸了。”龙晨指着那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眼中冷得像冰:“猪都不吃的东西,别拿来喂我大乾的子民。”
“是!”
魏战大步上前,一脚踹翻一口大锅。
玄甲卫紧随其后。
咣当!
混着沙石霉米的馊粥泼了一地,腥臭味瞬间盖过了血腥气。
“传令。”
龙晨目光越过人群,扫过远处紧闭的粮铺大门,嘴角勾起一抹森然弧度。
“京兆府征粮。”
“即刻起,砸开全城所有粮铺的后仓。只要是有粮不卖、囤积居奇的,全部充公!”
魏战一愣,低声道:“侯爷,若是他们反抗……毕竟都有官身背景……”
“反抗?”
龙晨拔出插在地上的天子剑,剑锋指了指旗杆上那颗晃荡的人头。
“那就让他们去下面,陪王主事聊聊大乾的律法。”
“告诉那帮奸商:开门做生意,是买卖;关门饿死人,那是谋逆!”
“我龙晨的规矩很简单:谁敢在灾民肚皮上刮油水,我就在他脖子上放血!”
“领命!”
魏战浑身战栗。
那是兴奋。
他大手一挥,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玄甲卫,如狼似虎地扑向了那些朱门紧闭的粮铺。
“屠夫!”
“在!”满脸横肉的屠九从阴影里钻出来,手里提着把还在滴血的鬼头刀,笑得狰狞。
“这几个软骨头,带回京兆府大牢。”龙晨瞥了一眼地上那几个吓瘫的小吏。
“分开审。我不问过程,天黑之前,我要一份名单。”
“我要知道,是谁给了他们胆子,敢给百姓吃沙子。”
“得嘞!侯爷您就瞧好吧,剥皮抽筋咱最在行!”屠夫舔了舔嘴唇,像拖死狗一样,一手拎起两个小吏的后领,拖着就走。
惨叫声被风雪吞没。
粥棚前,只剩下那面染血的旗,和满地跪伏的百姓。
龙晨收剑归鞘,身上的煞气瞬间收敛。
他走到那个之前被王主事殴打的老人面前,弯下腰,双手托住老人的手臂。
“老人家,起来。”
老人浑身哆嗦,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死死抓着龙晨的袖子,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泪,嘴唇动了半天,只挤出两个破碎的字音:
“活……活菩萨……”
龙晨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硬塞进老人手里。
老人像是被烫着了,拼命往回推。
“拿着。”
龙晨按住老人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这不是赏赐。这是朝廷欠你的,是我龙晨替那些混账东西还的债。”
他直起身,环视四周,声音传遍四野。
“乡亲们,都起来!”
“把腰杆挺直了!”
“只要我龙晨还活着一天,这京都的天,就塌不下来!”
“半个时辰后,新粥出锅。喝不饱,你们拆了我京兆府!”
说完,他转身就走。
黑色的披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决绝而孤傲。
李清歌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这八个字,他真的做到了。
……
半个时辰后。
户部尚书府。
书房内暖如三春,地龙烧得滚烫,却驱不散那股透骨的寒意。
咔嚓。
一只价值连城的宋瓷茶盏,被户部尚书刘承狠狠砸在了地上,碎渣四溅。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报信家丁,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脸,此刻有些扭曲。
“杀了?”
“是……当街杀的,头还挂着呢。冠军侯还说……还说……”家丁结结巴巴。
“说什么?!”
“说……关门饿死人,是谋逆。”
刘承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好。
好得很!
打狗还得看主人。
龙晨这一剑,砍的是王主事的头,扇的是他刘承的脸,踩的是整个文官集团的体面!
“太祖铁券……天子剑……”
刘承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真以为拿了两把破铜烂铁,就能在京都横着走?真以为这大乾离了他就不转了?”
下首坐着的四个富态商人,此刻早已没了平日的威风。
那是掌控京都粮道的四大粮商:钱、孙、李、周。
“尚书大人,这龙晨太狠了!”钱掌柜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肥肉乱颤,“他让人砸了我们的后仓,强行征粮!再这么下去,我们的老底都要被他掏空了!”
“是啊大人!这哪里是京兆府尹,这分明就是个土匪!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刘承猛地转头,阴鸷的目光扫过四人。
“慌什么?”
他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愤怒过后,是更为阴毒的冷静。
作为官场老狐狸,他知道硬碰硬只会吃天子剑的亏。
“他要粮?给他。”
四大粮商一愣。
“不仅要给,还要把动静闹大。”刘承将手帕扔进炭盆,火苗瞬间吞噬。
“传我的话,明日一早,全城粮铺,集体罢市。”
“理由?就说京兆府尹纵兵抢粮,杀人越货,商户人人自危,不敢开门!”
钱掌柜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他龙晨不是很能打吗?他能杀一个王主事,能杀一百个粮商吗?法不责众,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刘承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漫天的大雪,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没米下锅,那几十万灾民就是一群饿狼。”
“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
“那些跪在他面前喊青天大老爷的泥腿子,饿疯了之后,会亲手把他撕成碎片。”
“去吧。”刘承摆了摆手,语气轻描淡写,“把粮仓锁死。一只老鼠也别放进去。”
“我倒要看看,这位冠军侯,拿什么去填那无底的深渊。”
“天子剑?哼,那玩意儿杀得了人,可变不出米!”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风雪夜里悄然张开。
他们以为自己是捕蝉的黄雀,扼住了龙晨的咽喉。
却不知道,那只被他们视为猎物的饿狼,此时正磨着牙,等着吃席。
一场名为“鸿门宴”的大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