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侯府,书房。
烛火爆了个灯花。
墙上的京都舆图被拉出狰狞的光影。
龙晨盯着舆图上国舅府的位置,指尖在桌案上轻叩。
“哒、哒、哒。”
节奏很慢,却透着股肃杀。
他在复盘。
白天在国舅府那一场大闹,并非只是为了泄愤。
他是在逼秦承恩这只老狐狸露尾巴。
听到“安魂香”三个字时,秦承恩那一瞬间的僵硬,骗不了人。
那座佛堂有问题。
那尊玉佛下面,压着的不是慈悲,是罪孽。
但入口在哪?
机关在哪?
秦承恩这种人,一旦面临绝境,绝对会拉着整个国舅府陪葬。
龙晨赌不起兄弟们的命去硬趟雷区。
必须找到那把“钥匙”。
门被推开。
李清歌快步走入,手里没有端什么莲子羹,而是紧紧攥着一卷由于用力过度而微皱的卷宗。
她的脸色很凝重。
“查到了。”
李清歌将卷宗拍在桌上,直接摊开,“听雪楼动用了京都所有的暗桩,有重大发现。”
“十年前,国舅秦承恩曾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龙晨抬眼:“然后?”
“病好之后,他就好像换了个人。”
李清歌指着上面的朱笔圈注:“以前他喜甜,江州的酱排骨顿顿不离。病好后,同样也是这道菜,厨子却因放多了糖被活活打死。后来甚至换了蜀地的厨子,无辣不欢。”
“人的口味会变,但绝不会变得这么彻底。”
龙晨眼神骤冷:“还有呢?”
“字迹。”李清歌抽出两张纸:
“前一张是病前的家书,笔锋圆润。后一张是病后的奏折,看似极力模仿,但在笔画转折处,藏不住那一股子刀兵气。”
“一个文弱的国舅爷,哪来的刀兵气?”
龙晨冷笑:“除非,这皮囊下......”
“最关键的是这个。”
李清歌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哑奴。
“十年前那场大病后,国舅府三百家奴,被秦承恩以‘冲撞病气’为由,全部发卖或杖毙。只有这个哑奴留了下来。”
“为什么?”
“因为他是倒夜香的。”
李清歌声音微寒,“又聋又哑,身上常年带着恶臭,住在马棚边的粪堆旁。“
”或许对“秦承恩”来说,这种人跟路边的野狗、圈里的猪猡没区别,根本不算是‘人’,自然也不怕泄密。”
灯下黑。
龙晨站起身,抓起桌上的横刀。
“这哑奴,现在何处?”
“每月十四。他会去城南乱葬岗边的破庙,烧纸钱。”
“烧纸,给谁?”
“不知道。”李清歌深吸一口气,“但一个无亲无故的哑巴,坚持烧了十年。这纸钱里,肯定藏着事儿。”
“对了,今晚正好是十四!”
“走。”
龙晨大步向外,“要去见见这位唯一的‘活口’。”
……
子时。
城南,乱葬岗。
这里是京都的烂疮,彷佛连月光都不愿意眷顾。
腐烂的祭品和陈年的尸臭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破庙塌了一半,寒风灌进去,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一堆惨白的火光在墙角跳动。
一个佝偻得像虾米一样的老头,正跪在火堆前。
他穿着不合身的破麻布衣,露出的手脚干枯如树皮,上面布满了冻疮和陈旧的鞭痕。
他手里抓着一大把粗糙的黄纸,一张张往火里塞。
一边塞,一边用喉咙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浑浊的老泪把满脸的污垢冲出两道沟壑。
龙晨和李清歌站在阴影里,没出声。
直到那老头烧完最后一张纸,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旧的、只有孩童巴掌大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放在火堆旁。
那是贡品。
十年前的桂花糕。
龙晨瞳孔猛地一缩。
“呜呜!
老头极其敏锐,虽然背对着两人,却在龙晨呼吸变化的瞬间,猛地转身。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五官扭曲,满是疤痕,舌头被割了一半,耳朵被火箸捅穿。
看到阴影里走出的两人,老头眼里的恐惧瞬间炸开。
他想都没想,抓起地上的烂泥就往嘴里塞,似乎想把自己噎死,也不愿落入人手。
“别动。”
龙晨没动,只是轻轻跺了一脚。
“嗡!”
一股霸道、惨烈,带着尸山血海气息的玄甲战气,瞬间荡开,将整个破庙笼罩。
老头抓泥的手,僵在半空。
他那双浑浊、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龙晨。
这气息……
太熟悉了。
十年前,那个真正的国舅爷,曾在书房里接待过一位身披黑甲的将军。
那位将军身上的气息,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模一样!
那是大乾的军神!是守护神!
老头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不是害怕。
是委屈。
是那种被当成猪狗圈养了十年,终于见到了亲人,终于见到了能做主的人的委屈!
“呜!呜呜!”
老头丢掉烂泥,发疯一样爬到龙晨脚边,用那双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手,死死抱住龙晨的靴子,拼命磕头。
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也不肯停。
李清歌看得眼眶发酸,蹲下身,手中银针一闪。
“老人家,忍着点。”
三根银针刺入老头颈后大穴。
这针法能让他短暂恢复一丝言语能力。
老头主动伸长了脖子,迎向那银针。
他苟活这十年,就是在等这一刻,把肚子里的秘密吐出来!
“嗬……嗬……”
随着黑血从嘴角溢出,老头终于挤出了声音。
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板。
“假……假的……”
老头死死抓着龙晨的裤脚,指甲崩断,满手是血。
“老爷……真的老爷……在……在井里……”
“枯井……假山后面……的……枯井……”
“好多血……全是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他呕出来的内脏。
龙晨眼神如刀:“你是说,现在的国舅是假的?真的秦承恩被他杀了,扔进了枯井?”
“是……是……”
老头拼命点头,回光返照般瞪大了眼,指着国舅府的方向,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鬼!那是恶鬼!那是……巫……”
“噗!”
话音未落。
老头的胸膛猛地炸开一团血雾!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蛊虫,咬破了他的心脏,钻了出来,振翅欲飞。
子母蛊!
一旦触发,母蛊感应,子蛊噬心!
“畜生!”
龙晨两指探出,快如闪电,凌空夹住了那只蛊虫。
稍微用力。
“啪”的一声,蛊虫爆成一滩腥臭的绿浆。
但老头已经没气了。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指着国舅府的姿势,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却挂着一丝解脱的笑。
任务完成了。
那块桂花糕,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枯井……”
龙晨看着老头的尸体,身上的杀气再也压抑不住,在这个寒夜里彻底沸腾。
“好一个狸猫换太子。”
“好一个影阁阁主。”
“把真的国舅杀了,扔进井里,自己披着人皮,享受荣华富贵,祸害大乾江山!”
难怪他不敢让自己查静修堂。
难怪那香炉里要用人骨粉做安魂香。
因为那底下,埋着真正的国舅爷!埋着这十年的罪证!
“走!”
龙晨转身,大氅卷起一地风雪。
“既然知道了入口。”
“今晚,我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去下面给真国舅磕头!”
就在这时。
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一名浑身是血的玄甲卫,骑马冲进烂泥巷,还没停稳就滚落下马。
“报——!!”
那玄甲卫声音凄厉,透着无尽的惊恐。
“侯爷!出事了!”
“半个时辰前,一群黑衣人突袭京兆府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