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全军出击?!”
帅帐之内,仿佛引爆了一颗旱天雷。
所有北境将领,从都护陈战到下面的裨将,全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他们看龙晨的眼神,不再是审视或质疑,而是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大将军!万万不可!”
陈战再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第一个冲了出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我军兵力、士气、装备皆不如蛮族,出关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是拿我们十万将士的性命去填啊!”
“是啊大将军!”
副将周通也急了,他刚刚才用李虎的人头纳了投名状,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
“我们依托长城,尚能死守!若是出关,平原之上,我军步卒如何抵挡蛮族二十万铁骑的冲锋?!那不是打仗,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请大将军三思!”
“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一时间,帅帐内群情激奋,几乎所有北境将领都站出来反对。
他们无法理解,这位刚刚才用雷霆手段斩杀副都统、用三百人阵前斩将立威的少年将军,为何转眼间就会下达如此一个愚蠢到近乎荒唐的命令。
面对几乎要掀翻帐顶的质疑声浪,龙晨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没有坐下,只是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任由那些激昂的、愤怒的、不解的词句冲刷着自己。
直到整个帅帐的声音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因为他那过分的平静而感到一丝不安时,他才缓缓地抬起眼皮。
“说完了?”
两个字,很轻,却像两座冰山,瞬间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大厅内,落针可闻。
“本将再说一遍。”
龙晨的目光,如北境最冷的冰,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让所有与之对视的将领都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三日后,全军出击。”
“这不是商议。”
他手中的铁木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沉闷的,敲在每个人心头的闷响。
“这是——军令!”
“大将军!”
陈战喉结滚动,还想做最后的争取。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十万兄弟跟着一个疯子去送死!
“陈都护。”
龙晨打断了他,声音陡然转冷,一股凝如实质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帅帐。
“你可是忘了,李虎的血,还没擦干净?”
一句话,如同一桶冰水,从陈战的头顶浇下,让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彻。
他看着龙晨那双冰冷的,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少年不是在开玩笑。
他若再敢多说一个“不”字,恐怕下一颗被挂在旗杆上的人头,就是他这个北境都护!
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陈战镇守北境十年,与蛮族血战百场,何曾受过这等憋屈?
但形势比人强。
那杆被斩断的都护府帅旗,还倒在城墙上。
那个被三百人斩下的蛮族将领首级,还挂在玄甲卫的军旗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低下那颗高傲了半辈子的头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末将……领命。”
见主帅都服软了,其他将领纵然心中万般不甘,也只能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接下了这个在他们看来必死的军令。
……
军令一下,绝望如瘟疫,迅速在整个长城关蔓延。
底层的士兵们,在听闻要主动出击后,一片死寂。
没有哗然,没有喧闹,只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沉默。
许多老兵不再擦拭兵器,而是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开始就着烈酒,给家里的婆娘和娃儿,写起了也许是这辈子最后一封的遗书。
北境的将领们,则一个个愁眉不展,将自己关在营帐里,整日唉声叹气,盘算着如何在必死的冲锋中,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窝囊。
整个长城关,都笼罩在一片名为“死亡”的阴影之下。
唯有龙晨的玄甲大营,是个例外。
三千多名玄甲卫,依旧沉默地执行着命令。
擦拭兵器,喂养战马,进行着日常的操演。
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自杀式的决战,而是一次最普通的饭后散步。
他们脸上的麻木与平静,与整个长城关的绝望,形成了无比诡异且刺眼的反差。
深夜,帅帐。
龙晨的营帐,是整个长城关唯一还亮着灯的地方,像一座漆黑孤岛上的灯塔。
“龙侯,您真的要带十万大军去和蛮族硬碰硬?”
魏战看着沙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虽然无条件信任龙晨,但他同样无法理解这个命令。
“硬碰硬?”
龙晨笑了,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那代表着蛮族二十万大军的密集标识上,轻轻划过。
“就凭我们这点哀兵?那是送死。”
“那您为何……”魏战更糊涂了。
“魏将军,打仗,打的是什么?”龙晨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
魏战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兵力,士气,装备,谋略……”
“不。”
龙晨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火下闪烁着妖异的光。
“打的是后勤,是粮草。”
“二十万蛮族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们孤军深入,所有的补给,都依赖于后方那一条长达数百里的补给线。”
他的手指,离开了蛮族大军的区域,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了沙盘后方,一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名为“鹰愁涧”的隐秘山谷。
“而这条补给线的命脉,就在这里。”
“鹰愁涧?”魏战看着那个陌生的地名,满脸疑惑。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瘦弱的身影,抱着一堆羊皮卷和图纸,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是柳京。
经过一个多月的军旅生涯,这位昔日的草包侯爵,早已没了半分纨绔之气。
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身上的锦袍换成了粗布军服,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自信”的狂热光芒。
“将军!算……算出来了!”
柳京甚至来不及行礼,他冲到沙盘前,双手颤抖地将一张手绘的,无比精准的地图铺在上面。
“我根据您给的那些零散情报,还有我们路上抓到的那二十三个蛮族斥候的口供,再结合北境近三十年的气候和地理水文资料……”
他指着地图上的鹰愁涧,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嘶哑。
“蛮族的所有粮草、军械、牛羊,都囤积在这个地方!由蛮王最精锐的三千亲卫‘狼崽子’看守!”
“我还算出了他们外围三道防线的巡逻路线和换防时间!每晚三更,是他们防备最松懈,交接最混乱的时候!”
“而且!”柳京猛地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我还推算出,三天后的子时,北境将有一次百年不遇的‘白毛风’!那种暴风雪,伸手不见五指,将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柳京一口气说完,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沙盘,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龙晨。
他终于明白,龙晨从进入北境开始,抓捕斥候,收集情报,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原来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他早就盯上了蛮族的粮草大营!
魏战看着那副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地图,又看了看旁边这个已经脱胎换骨的柳京,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当初被他看不起的小白脸,竟然有如此逆天的才能!
“釜底抽薪……”
魏战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了龙晨的全部计划,一股寒气和一股热浪同时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所谓的“全军出击”,根本就是一个惊天幌子!
是用来吸引蛮族主力,乃至吸引京都那条暗藏的老毒蛇注意力的巨大烟雾弹!
龙晨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该死的鹰愁涧!
他要用一次最疯狂的豪赌,一把火,烧掉蛮族二十万大军的命根子!
“好毒!好狠!好计策!”魏战一拳砸在自己手心,激动得满脸通红,“将军,末将愿为先锋!率我三百玄甲锐士,为您拿下鹰愁涧!”
“不。”
龙晨却摇了摇头。
他缓缓地,将自己的目光,从沙盘移开,扫过魏战,扫过柳京,最终落在了营帐外。
那三千名在风雪中沉默伫立,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玄甲卫身上。
“这次,我来!”
他转过身,缓步走到帐门口,掀开了帘子。
他看着那群由囚犯、乞丐、死囚组成的“乌合之众”,眼中没有丝毫嫌弃,反而燃烧着一种滚烫的,名为“期望”的火焰。
“我要让这世人口中的囚犯兵,用蛮子的血,为自己,也为我玄甲卫,铸就新的军魂!”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漆黑如墨的夜空,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疯狂的光芒。
“赵千秋,还有藏在暗处的那条大毒蛇……”
“你们不是想看我死在北境吗?”
“不是想看我被二十万蛮族大军撕成碎片吗?”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很好。”
“那就让你们好好看看。”
“我龙晨,是如何在你们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要将这天都捅个窟窿的疯狂与霸道。
“……先送你们一份,足以让整个大乾都为之颤抖的,滔天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