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像疯了一样,翻遍了南都所有的福利院、孤儿院,托了所有能托的关系。可孩子就像石沉大海,一点音讯都没有。”柳子舒的声音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唯有那双死死抓着胳膊的手,暴露了她内心从未平息的海啸。
那是恨吗?
不是。
是对父母爱之深的怨,但更多的是对当年那个无力保护所爱、无力留住骨血的自己的憎恶。
“后来,我回了京都,重新捡起法律课本。”她转过身,眼神里淬了冰,又燃着火,语气斩钉截铁:“我发誓,我要站到最高处,拥有足够的权力和人脉。只有那样,我才能把我的孩子找回来!”
八年,她从律所实习生做到合伙人,成了圈内有名的“刑辩女王”。
她手中的法槌一次次落下,赢得一场又一场官司,可找孩子的事,始终是心头最深、最痛的一根刺。
直到三十岁那年,私家侦探传来消息,说当年收养孩子的人家,就在南都。
于是,她又回到了这座承载了她所有痛苦和希望的城市。
“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江蕾。”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眼底冰封的冷硬肉眼可见地化开,漾开一丝真实的温软:“她是个演员,国家一级演员。可我认识她时,她还只是个在剧组角落啃冷馒头、眼眶红红却还在背台词的小龙套。”
“她的故事比我简单,却也够苦。”柳子舒靠着窗台,目光扫过包厢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语气轻缓了些:“那时她刚结婚不久,女儿才一岁。那男人攀上了富家女,一脚把她踹了。”
她们俩,一个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找孩子,一个带着女儿艰难求生存。江蕾给柳子舒带温好的粥,柳子舒帮她打离婚官司,替她争女儿的抚养权。
柳子舒唇角微微弯起,眉眼间终于染上暖意:“我们就这么互相扶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起。”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在法庭上引经据典、无坚不摧,也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被江蕾的手紧紧攥着,捂热了那些冰凉的时光。
长长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包厢,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乌子玉仰着头用力眨着眼,把涌上来的湿意逼回去,心里堵得说不出话。
她从未想过,两个妈妈风光的背后,是这样一段鲜血淋漓的过往。
女孩儿们都落了泪,就连简程也是抬手用拇指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湿润。
牧野似懂非懂,可他能感觉到包厢里沉闷压抑又痛苦悲伤的气息,厚重的让人喘不来气。
他红了眼眶,软软地抱着牧炎的胳膊靠在了他身上,寻求安心。
而万林一直维持的、仿佛事不关己的轻松表情,终于彻底碎裂了。
他低下头,眼眶酸疼的厉害,嘴角还勾着笑,只是那笑里满是心酸和嘲弄命运无情的可笑。
牧炎右手还被他的左手一直抓着,力道抓的牧炎的手充血泛红,他自己的手鼓筋发白,正在隐忍的颤栗。
牧炎看着他的侧脸,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世间一切苦难都能用玩笑化解的男人,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万林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根的浮萍,早已习惯了世界的冰冷,熬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累,他都觉得是命运给孤儿的“标配”。
他从不怨天尤人,只觉得是自己不够强大。
可现在,他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有一个女人,在他不知道的时空里,同样在泥泞中挣扎、攀爬。
她被夺走挚爱,被剥夺骨肉,却凭着“要找回孩子”这一个信念,硬生生为自己锻造了一副钢铁铠甲,一路厮杀,站到了顶峰。
这个社会对女人的苛刻他见过太多,他完全可以想象,柳子舒这一路,走得比他还要艰难百倍。
她不是没找,她是一直在找。
用尽了全力,直到今天。
那股盘踞在心口二十多年的、若有若无的冰凉怨气,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冲刷得七零八落。
那情绪是心疼,是震撼,是难以置信的钝痛。
原来,他不是被抛弃的。
原来,他和他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一直在各自的战场上,进行着同一场战争。
轮椅的滚轮滚过包厢的地毯。
柳子舒侧倚着窗台低着头,视线里递过来一张纸巾,她伸手接过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万林仰头看着柳子舒,脸上是惯常的玩世不恭和对一切都不上心的笑容,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红着,眼里的心疼毫不掩饰显露人前。
“按照电视剧本此时此刻应该上演一场抱头痛哭的戏码,但是条件受限,”万林拍了拍自己的腿,指了一下柳子舒手里的纸巾,“只能给你递张纸了。”
柳子舒看着万林释然又轻松的笑容难过至极,眼泪突然跟放了闸了一样汹涌,她别过脸去,抿紧唇,牙齿紧咬着内唇的肉。
万林看着她的眼泪顺着眼角下淌到下巴滴在米色风衣上,目光顺着她轻颤的身体落到她紧攥着纸的手指上。
顿了顿,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手指圈了一圈发现还有空隙,瘦的真让人心疼。
“别哭了吧,一点都不飒。”他故作嫌弃仰头,“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金牌律师啊。”
柳子舒努力把眼泪咽回去,再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扭头的时候万林已经单脚踩在地上站了起来。
牧野很有眼力劲的捧着纸巾到万林面前举起来。
万林抽了纸,耐心地给柳子舒擦了眼泪,然后把她轻轻拥进了怀里,跟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一言不发。
柳子舒轻轻回抱他,哽咽道歉:“对不起,是我晚了。”
“道歉我收了,以后好好弥补我吧,”万林笑着说,“还有很多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