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明,紫宸宫外已是烽烟遮天。
二皇子身穿软甲,面容因狂热而扭曲,高举手臂怒吼,身后上千名头陀僧兵气势如虹,将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战吼汇成一道惊雷,反复冲击着宫墙上那层摇摇欲坠的禁制光幕:“妖后乱政,祸国殃民!天罚将至,清君侧!”
与此同时,皇城最高的观星台上,大儒谢玄双目赤红,神情癫狂。
他将一卷卷珍贵的仙门典籍投入火盆,烈焰冲天而起,将他苍老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鬼。
浓烟裹挟着纸灰飘散,无数百姓在惊恐中四散奔逃,仿佛末日降临。
更远处的北境,接连三道粗大的狼烟直插云霄,大地深处传来隐隐的爆裂闷响,那是燕无归在以炸山的方式,向京城传递最紧急的军情。
整个大炎王朝,在这一刻,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而风暴的中心,林缺却被困在这深宫牢笼之中。
他靠在御膳房那冰冷又熟悉的灶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妹妹留下的香囊上那根早已褪色的红绳。
脑海中,那面曾给予他一切的青铜镜系统界面,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漆黑,连一丝光亮都吝于给予。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底牌,仿佛都随着地宫那场豪赌消耗殆尽。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那冰冷的灶灰:“你说……我当初拼了命混进宫,真是为了活命吗?”
若是为了活命,为何在那梦境中,选择踏入火海?
忽然,窗外一道微光如鬼魅般一闪而过。
灯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手中捧着一盏灯壁残破、火光微弱的魂灯,声音急促而低沉:“娘娘说,若你听见钟声,就去观星台。七灯未灭,路就还在。”
话音未落,远处皇城钟楼,一道悠扬而苍凉的钟声蓦然响起!
那钟声仿佛一道号令,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混乱。
林缺瞳孔骤然一缩,再不迟疑,身形如狸猫般窜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宫巷阴影之中。
观星台,风声猎猎。
萧清雪独立于高台之巅,往日雍容华贵的凤袍已换作一身素衣,衣襟上点点血迹,宛如雪地红梅。
青丝被烈风吹得散乱,遮住了她半边绝美的容颜,唯有那双凤眸,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在她身后,七盏样式古朴的魂灯一字排开,灯火在风中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如同七滴即将坠落的泪珠。
“你来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我要启封通天门,以大炎国运为基,以万民信念为薪,重开登仙之路,让凡人也能踏上仙途——哪怕,这天下为此崩塌。”
林缺一步步走上高台,停在她身后三步之外,声音沙哑:“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想不想跟着你一起疯?”
“疯?”萧清雪终于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你不也一样?用拒绝活着,用逃避变强。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被规则选中的幸运儿?你和我,都是这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现在,棋盘要翻了,你还逃得了吗?”
她的质问如同一把尖刀,直刺林缺内心最深处。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牛哞自天外传来!
“哞——!”
风云倒卷,一头神骏非凡的青牛踏破云层,飘然落在观星台上。
牛背上,一个身披陈旧道袍、面容悲苦的老道人盘膝而坐。
青牛道人!
他没有看萧清雪,一双仿佛看透世间虚妄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林缺身上。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处,一道竖瞳般的金色裂痕豁然睁开!
那是一只佛眼!
金光如实质般扫过林缺全身,青牛道人脸上的悲苦之色更甚,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人心头发颤:“你是假的——这世间怎会有太监,心比菩萨冷,命比野狗硬?”
那佛眼金光之下,林缺只觉得自己的所有伪装、所有秘密,都被一层层剥开,无所遁形。
然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甚至没有理会青牛道人。
他只是看着萧清雪身后那七盏摇曳的魂灯,反手按在地上,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气息,尽数涌入指尖。
【气息溯源】!
他的指尖,轻轻触上了第一盏魂灯那冰冷的底座。
刹那间,无尽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海,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画面中,百年前,瑶光仙宗的祭坛之上,第一位圣女跪在那里,她被告发私藏了一名边关小吏写给她的情书。
宗门长老面无表情地宣读完罪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活生生地剜出了她的心脏,将她的神魂投入焚天炉中炼化。
画面一转,五十年前,瘟疫肆虐的凡人村庄,第三位圣女不忍见生灵涂炭,偷偷炼制丹药救下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村童。
此事暴露,她被宗门以“沾染凡尘因果,动摇仙基”为由,钉在了镇压地脉的“献灵柱”上,神魂与血肉日夜被地煞之气侵蚀,成为了维持阵眼运转的燃料……
第四位圣女,因为一首凡间的诗词而落泪。
第五位圣女,因为保护了一对凡人夫妻。
第六位。
第七位。
七位惊才绝艳、本该光耀万古的圣女,皆因“动情凡尘”四个字,被她们最敬爱的宗门,以最残酷的方式处死!
她们的魂魄被抽离,炼化成这七盏永世不得超生的魂灯,作为对后来者的警示!
而萧清雪,正是第八位!
林缺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无法遏制的愤怒!
滔天的怒火从他胸膛喷薄而出,让他双目尽赤!
他猛然抬头,对着那高高在上、满脸悲悯的青牛道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你们杀的不是叛徒,是人心!”
轰——!
随着这声怒吼,他脑海中那片死寂的漆黑系统空间,猛然剧震!
“咔嚓……咔嚓嚓!”
碎裂之声由内而外响起,无数道金色光流疯狂涌动,最终轰然重组!
一面古朴厚重的青铜古镜,悬浮于他的意识海中央。
镜背之上,一行全新的铭文缓缓浮现,字字如烙铁般滚烫:
“拒而不离,守中有破。”
镜面光芒流转,映照出的不再是冰冷的选项,而是无数个“林缺”——有初入宫时跪地求饶的林缺,有御膳房里偷吃傻笑的林缺,有雪夜中疯狂逃窜的林缺,有地宫里抱着妹妹痛哭的林缺,有太极殿前挥刀斩向仙人的林缺……每一个,都是他曾扮演过、拒绝过,却又真实存在过的自己。
“孽障!执迷不悟!”
青牛道人见他竟敢无视自己,勃然大怒,那只掌心佛眼金光暴涨,一只蕴含着降魔伟力的巨大佛掌从天而降,朝着林缺和他身后的青铜镜幻影狠狠拍下!
这一掌,足以毁掉这面刚刚诞生的道心之镜!
然而,林缺这一次,没有躲。
他猛然抬头,眼中再无一丝迷茫与戏谑,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
他将那面意识海中的青铜镜高举过顶,仿佛托举着自己的全部过往与未来!
“以我之名,引七灯之光!”
他一声断喝,身后那七盏代表着七位圣女悲剧命运的魂灯,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竟齐齐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
七道不同颜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汇聚,而后如天河倒灌,尽数贯入青铜镜的镜心!
嗡——!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七彩光柱自镜面喷薄而出,瞬间向上扩散,形成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光幕屏障,刹那间笼罩了整座皇城!
紫宸宫前,正要发起总攻的僧兵们被光幕轻轻一推,攻势戛然而止。
观星台上,谢玄焚烧典籍的烈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拂过,尽数熄灭。
连遥远北境天空中的那三道狼烟,似乎也在这股奇异的力量下为之一滞。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缺站在观星台的边缘,狂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缓缓抬手,用力一撕!
“刺啦——”
那身洗得发白、象征着他“苟活”身份的太监服,应声而裂,露出的不是孱弱的肌肤,而是一具遍布着纵横交错、闪烁着淡淡金纹战痕的精悍身躯!
他迎着城下无数双或震惊、或迷茫、或恐惧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朗声宣告:
“我不是太监!”
“我是林缺——一个怕死、爱钱、想回家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头顶那面青铜镜,光芒万丈,一道巨大的光影选项,凭空显现在皇城上空,每一个角落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是否追随此人,共筑新律?】
【A. 是(血脉共鸣开启,信仰归一)】
【b. 否(回归旧命,生死自负)】
紫宸宫前,手持兵刃的禁军士卒们呆呆地望着天空的光字。
北境军安插在京中的旧部们,眼中燃起火焰。
敬事房里,那些一辈子弯着腰的老宦官们,颤抖着抬起了头。
“当啷!”
石敢当第一个将手中的佩刀狠狠插入脚下的青石板中,单膝跪地,吼声如雷:“禁军右营,愿随林公……愿随林将军,共筑新律!”
人群中,三名曾追杀过他的刑部校尉,对视一眼,默默扔掉了手中的铁链,同样单膝跪下。
遥远的角落里,苏嬷嬷看着天空那道挺拔的身影,默默摘下腰间代表着宫规的腰牌,轻轻放入了身旁的雪堆之中。
林缺望着脚下开始觉醒的人群,一道全新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初始协议重构完成,主动造势功能解锁。】
他缓缓转身,回头看向身后那个同样被眼前景象震撼的女子,轻声道:“你要的登天路,不该踩着尸骨铺就。”
萧清雪沉默了许久,眼中情绪剧烈变幻,最终,她亲手捧起那最后一盏属于她自己的、燃烧得最微弱的魂灯,递到了林缺面前。
“那这条路,你来执灯。”
遥远的断龙崖上,一名断了一只手臂的史官,正用牙齿咬着笔,在随身携带的竹简上,搏命刻下了一行字:
“岁末,宫变,庶民执镜,照破苍穹。”
而地底深处,那尊无人知晓的倒悬金身青铜像,那只始终睁开的、俯瞰着人间的第三只眼,在这一刻,竟缓缓地、缓缓地闭合。
仿佛在等待。
等待着下一次睁眼时,已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光幕缓缓消散,黎明前的黑暗显得愈发深沉粘稠。
被强行中止的混乱,并未结束。
紫宸宫前,尸横遍野,僧兵与禁军的对峙形成一种诡异的僵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香火混合的怪异味道。
万籁俱寂,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尸体上那微不可闻的“簌簌”声。
一根紧绷的弦,在断裂之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新接上,并且,拉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