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第二天早上,容妤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叹了口气。
“今天得回你爸妈那儿看看。”封亦诚系着领带从衣帽间出来,“礼都备好了,在后备箱。”
容妤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车子驶向江城老城区,窗外的景色从整洁明亮渐渐变得拥挤破败。
巷子两旁晾晒着各色衣物,几个老人坐在马扎上闲聊,目光追随着这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轿车,带着审视和好奇。
容妤望着那些熟悉的街巷,胃里一阵发紧。
“到了。”封亦诚停好车,拎出大包小包的礼品。“待会儿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早点走。”
容妤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容家住在一条窄巷里,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杂物。刚到三楼,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哎呦,亦诚来啦!”容母满脸堆笑,目光直接越过容妤落在女婿身上,“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容父坐在旧沙发上,只是掀了掀眼皮:“来了。”
“爸,妈。”容妤轻声打招呼。
容母这才瞥她一眼:“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倒茶?”
六十平米的老房子,因为家具陈旧杂物堆积,更显得逼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油烟和陈旧气息混合的味道。弟弟容磊占据着最大的那间卧室,房门紧闭,里面传来激烈的游戏音效和他的叫骂声。
“小磊,你姐夫来了!”容母敲敲门,语气瞬间温柔。
容磊这才不情不愿地出来,敷衍地叫了声“姐,姐夫”,眼睛却盯着封亦诚手里的最新款平板电脑包装盒。
“给小磊带的。”封亦诚递过去。
“谢谢姐夫!”容磊眼睛一亮,一把将游戏盒捞过去,迫不及待地拆开,嘴里嘟囔着,“我靠,最新款!我们班都没人有!”
说完,抱着游戏机又缩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仿佛客厅里的其他人都不存在。
容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拉着封亦诚在沙发上坐下,开始嘘寒问暖,从工作忙不忙问到身体好不好,热情得夸张。
容父也坐在一旁,陪着说话,话题绕着封亦诚的公司和江城的经济形势打转。
容妤默默去厨房泡茶。水壶嗡嗡作响,她听见外面传来的谈笑声,没有一句是关于她的。
“姐,妈让你切点水果。”容磊探进头来,又补了一句,“我要吃芒果,别切那些便宜的。”
容妤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她昨天让封亦诚提前送来的进口水果。
她小心地切着芒果,刀锋划过金黄果肉,想起高中时连吃个苹果都要看弟弟脸色。
“听说你班上那个转学生,家里特别有钱?”容母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压低声音。
容妤动作一顿:“妈,学生的家庭情况我不方便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听说他爸是北京的大官?”容母眼睛发亮,“你多关照人家,说不定以后小磊工作......”
“妈!”容妤打断她,“我是老师。”
“老师怎么了?现成的关系不用?”
“我的职责是教书育人,不是拉关系走后门!”
容母被她的态度激怒,声音变得尖刻,又怕封亦诚听见,刻意压低:
“你看你,自己嫁得好是稳当了,就不管你弟弟死活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小磊可是你亲弟弟,他要是找不到好工作,以后怎么办?你当姐姐的不该帮衬着点?”
容妤死死咬着下唇,才能忍住将手里那把刀扔出去的冲动。她不再理会母亲,转过身,继续沉默地切着芒果。
反正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只想着吸她的血,倒不如不费口舌。
容妤端着果盘出去,封亦诚正被容父拉着说话,见她出来,他投来询问的眼神,她轻轻摇头。
午饭时,容母把好菜都堆到容磊和封亦诚面前。
“亦诚啊,小磊实习的事......”容父抿了口酒,终于切入正题。
封亦诚放下筷子,语气从容:““爸,妈,小磊工作的事,我记着呢。但现在大环境不好,我们公司招人门槛也高了,小磊的学校确实不太够得上。硬塞进去,对他未来发展也不好。”
容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容母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容磊更是把碗一推,发出刺耳响声,满脸不高兴。
饭桌气氛急转直下。
封亦诚却像没看见,非常自然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排骨,稳稳放到容妤碗里。
“吃点你爱吃的。”他声音温和,“我记得你读书那会儿,最喜欢红烧排骨,可惜那时候条件不好,一个月也未必能吃上一回。”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容家粉饰的太平。
她想起高中时,家里但凡有点肉菜,都是紧着弟弟,她最多捞点汤汁拌饭。
有一次她忍不住夹了一块肉,被父亲骂了整整一晚上,说她是“赔钱货”、“不懂事”。
封亦诚怎么知道?她从未详细说过这些。
容母脸色难看,强笑道:“亦诚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我们亏待了小妤似的……”
封亦诚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容父:“爸,我记得小妤上高中时,您是不是有段时间,连学费和生活费都断了?”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容父容母脸色煞白。
“你……你胡说什么!”容父猛地站起来,气得手抖。
这件事是他心里最忌讳的,当年他迷上赌钱,输红了眼,确实停了容妤的学费,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打工嫁人。
他甚至去学校闹过,想把她领回来,是陈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死死拦住,并承诺想办法解决费用,他才作罢。
这件事,容妤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是她在无数个夜晚咬牙坚持的动力,也是她对原生家庭最冰冷的绝望。
“是不是胡说,爸您心里清楚。”封亦诚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千斤重量,“小妤能走到今天,考上好的大学,读完研究生,成为重点高中的老师,靠的是她自己争气,是她自己没日没夜拼出来的。她不容易。”
“所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心,开不开心,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想任何人,以任何名义,给她添堵,让她想起那些不痛快的事。”
他这话,明着是说给容父容母听的,暗里,也把容磊那份指望姐夫安排工作的心思,彻底堵死了。
一顿饭不欢而散。
回去的车上,容妤一直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封亦诚伸手,轻轻覆盖住她冰凉的手:“心里舒服点了吗?”
容妤转过头,看着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喉咙哽咽,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封亦诚握紧她的手,“有我呢。”
这一刻,容妤心里筑起的冰墙,似乎融化了一角。无论他对别人如何,至少此刻,他的维护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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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假期最后一天,宁煦把自己关在公寓里,疯狂刷物理竞赛题。
那些曾经让他头疼无比的符号和公式,此刻却成了隔绝外界、安抚内心的唯一方式。
只有沉浸在逻辑的世界里,他才不会去想容妤,去想那个她与别人共享的、温暖的家。
偶尔停下来,他会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月饼包装纸,摩挲一下上面模糊的玉兔图案,然后继续扎进题海。
他觉得自己像个矛盾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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