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容妤带着宁煦走向走廊尽头那个小小的露天阳台。这里晚上基本没人,只有远处操场的灯光隐隐透过来。
夜风微凉,吹散了点闷热。
“就在这儿吧。”容妤靠在栏杆上,“办公室人多,你也不自在。”
宁煦没料到她会选这里,愣了一下,随即又板起脸,把练习册往栏杆上一拍:“讲题是吧?讲啊。”
容妤没看那本子。
“先说你逃课的事。”
宁煦眼神一闪,嘴硬:“要你管。”
“我是你班主任,你逃课,我有责任管。”
容妤看着他,“而且,你是因为我,才心情不好,课上故意挑衅,对吗?”
宁煦被戳中心事,耳根瞬间烧起来,好在夜色遮掩。
“少自作多情!”他声音拔高,带着恼羞成怒,“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的老师。”容妤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宁煦,我不管你在想什么,都必须停下。这是错的,而且没有结果。”
这话像盆冰水,兜头浇下。
宁煦僵住了。他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没理清的心思,被她直接撕开,摊在夜风里。
难堪,狼狈,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委屈。
他咬牙:“谁想了?你以为谁都稀罕你?”
“没有最好。”容妤像是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宁煦,你才十七岁,人生刚起步。有些界限,不能越。”
她转过身,面向夜空,声音轻了些:“我是你的老师,负责教你知识,引导你走正路。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对你唯一的身份。”
宁煦盯着她的侧影,喉咙发紧。
“少说这些大道理。”他别开脸,声音哑了,“你们大人就喜欢用这套压人。”
容妤沉默片刻。
“好,不说大道理。”她转回身,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就说你。宁煦,你打球好,脑子不笨,你明明可以做得很好,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宁煦抿紧唇。
“跟家里赌气?觉得这样很酷?”容妤一针见血,“用自毁前程的方式报复别人,是最蠢的行为。”
“你懂什么!”宁煦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扭头瞪她,“你知道什么?!”
“我是不懂你的具体处境。”容妤迎着他的目光,“但我知道,把自己活得一团糟,最后吃亏的只有自己。”
她拿起那本练习册,翻到白天那道题:“就像这道题,你不会,可以问。憋着不说,或者干脆放弃,分数不会因为你耍酷就变高。”
宁煦胸口剧烈起伏,想反驳,却找不到词。
风穿过阳台,带来远处隐约的虫鸣。
容妤把练习册塞回他手里:“宁煦,别把精力浪费在没必要的人和事上。你的路还长,别自己先放弃了。”
她说完,没再看他,转身离开了阳台。
宁煦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本皱巴巴的练习册,指节泛白。
他低头,看着空白的纸页,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的话。
“最蠢的行为……”
“别自己先放弃了……”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水泥栏杆上,手背传来刺痛。
操。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挺蠢的。
容妤回到办公室,心跳还有点快。
刚才那番话,她说得冷静,心里却没底。
宁煦这样的少年,冲动,叛逆,心思敏感。说轻了没用,说重了怕他彻底逆反。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试图平复心情,然后拎起包,锁了办公室门。
电动车穿行在夜晚的街道上,凉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那点滞闷。
对宁煦,她是老师,必须引导。
对封亦诚呢?
电动车刚在小区停稳,容妤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亮着双闪停在单元门口。
车门打开,李晋费力地架着封亦诚下来。
封亦诚整个人几乎挂在李晋身上,头低垂着,领带松垮地扯开,脚步虚浮,浑身酒气冲天。
“嫂子,哎呦,你可回来了!”李晋看见容妤,像见了救星,满头大汗,
“亦诚他喝得有点多,非不让我送他上楼,说要等你。”
容妤快步上前,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她微微蹙眉。
封亦诚似乎还有一丝意识,感觉到她的靠近,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容妤?”
“是我。”容妤应着,伸手扶住他的另一只胳膊。他的身体很沉,隔着衬衫也能感受到不正常的体温。
“麻烦你了李晋。”容妤试图将封亦诚的重量接过来。
“没事没事,应该的。”李晋帮忙把人往电梯里搀,“今天这客户太难缠,亦诚也是没办法,替我们老大挡了不少酒……他平时不这样的。”
电梯上行,狭小空间里酒味更浓。
封亦诚靠在容妤身上,脑袋无意识地枕着她肩膀,温热的气息混着酒意喷在她颈侧。容妤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推开。
李晋还在絮叨:“嫂子你别怪他,他也是为了工作……回头你多给他弄点醒酒的。”
“嗯,知道了。”
电梯到达,两人合力把封亦诚弄出电梯。
李晋帮忙开了门,看着容妤把人扶进客厅沙发,才擦着汗告辞:“那嫂子,人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啊!”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封亦诚瘫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舒服,嘴里又模糊地念了句什么,听不真切。
容妤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他。
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沉稳和伪装,领口歪斜,头发凌乱,脸颊因醉酒泛着红,倒显出几分罕见的、毫无防备的真实。
她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拧了条热毛巾。
回到客厅,她蹲在沙发前,先用毛巾轻轻给他擦脸。
温热的毛巾触碰到皮肤,封亦诚舒服地喟叹一声,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
容妤动作一顿。
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扶起他一点,把水杯递到他唇边:“喝点水。”
封亦诚配合地喝了几口,水流从嘴角溢出一些,滑过下颌。容妤用毛巾替他擦掉。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小。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迷蒙地看着她,声音沙哑含混:“……别走。”
容妤看着他眼底不甚清明的醉意,轻声应道:“我不走。”
他似乎放心了,松开手,重新陷入沙发里,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均匀,像是睡着了。
容妤就着蹲着的姿势,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起身,拿了条薄毯给他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