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的呼吸一滞,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聚了焦。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容妤以为他没听清,正要再说一遍,他忽然缓缓眨了眨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进鬓角。
“我……听见了。”
陈劲的睫毛颤了颤,像是不敢信。
昏迷的那几天,他总在做梦,梦里反复出现仓库里她沉默的样子,反复听见自己问出那句话后,心底那声绝望的“完了”。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只能做她手里最锋利的刀,最可靠的盾,永远摸不到她心里的温度。
可现在,她告诉他,有。
不止一瞬间。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没力气,只能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没骗我?”他想确认。
容妤吻去他的泪,轻柔缱绻。
“不骗你。”
陈劲闭上眼睛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涌,浸湿了鬓角的头发。
“死而无憾了。”他低声说。
原来被她放在心上,是这样烫的滋味。
他不怕死,从跟着沈砚州那天起就不怕。
可他怕自己死了,没人像他这样护着她,怕她一个人撑不住那些风雨。
现在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就算真有什么万一,也没那么怕了。
至少她心里,有过他的位置。
容妤气得拍他,“胡说,你陈劲是要长命百岁的。”
陈劲开心得像个孩子,胸腔的震动带着疼痛,却让他觉得踏实。
心里那片荒芜了很久的地方,忽然长出了点绿芽。
他想,等好了,要带她去看看沈砚州的墓,告诉那家伙“你护着的人,我也护住了,而且……她也把我放在心上了”。
要带她去体验各种新奇的事物。
去百年剧院看一场沉浸式话剧,让剧情里的月光漫过她的裙角。
去私人酒庄亲手酿一桶酒,在橡木桶上刻下两人的名字,等十年后开封时共饮。
还要……还要把藏在枕头下的那枚戒指亲手戴在她手上。
这辈子,他不想再只做她的刀和盾了。
他想做她身边的人,做那个能和她一起看日出日落,能替她挡柴米油盐里的琐碎,也能陪她扛风风雨雨的人。
黑道上运筹帷幄,呼风唤雨的劲哥,也不过是个想与心爱之人相守的普通男人。
“好,长命百岁。”他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陪你。”
易怀征一直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有些位置,注定不属于自己。
容妤没有分出一个多余眼神给他,她满心满眼都是陈劲。
他把保温箱放在门口的桌子上,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时,祁钧没像寻常探病那样拎果篮,而是提了个暗红色锦盒,里面是刚从拍卖行拍下的野生山参,据说能吊命。
“听说醒了,过来看看。”
他声音依旧温和,目光在容妤和陈劲交握的手上打了个转,又落回陈劲脸上,“气色比想象中好。”
陈劲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容妤的手。
祁钧像没看见似的,将锦盒放在床头柜,又从公文包里抽文件,动作慢条斯理。
“地块的事我让人盯着,裴煜的余党昨天去项目部门口闹,被我扣了几个,剩下的估计不敢再动了。”
他目光在容妤和陈劲之间扫过,“这是补充协议,祁氏分红降到三成,你们……”
“不必。”陈劲开口,声音还哑着,却透着股硬气,“按原比例来。”
祁钧抬眼,笑了笑:“跟我还客气?”
“不是客气。”陈劲直视着他,“容妤跟你做的交易,我认。但往后,该我们得的,一分不会少拿,该我们担的,也不会推给祁氏。”
这话里已经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既是表态,也是警告。
祁钧脸上的笑淡了些,却没反驳,只把文件往容妤那边推了推:“你们商量着办。”
他转身要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看容妤,“下周项目有个奠基仪式,你要是没空,我让人把流程发你邮箱?”
容妤刚要应声,陈劲先开了口:“她会去。”
祁钧的目光在陈劲脸上停了两秒,才转向容妤,眼神里藏着点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那我让人留前排位置。”
门关上的瞬间,陈劲才松了点力气,额角渗出细汗。
容妤给他擦汗时,他低声问:“他是不是……还没放下?”
容妤动作一顿,没说话。
祁钧走出住院部大楼,司机刚要开车门,他却摆摆手:“走走。”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衬衫领口微微动。
他想起与容妤的几次见面。
有清纯羞涩,有风骚勾引。
每一种样子,都刻在他心里。
他想,沈砚州这狗东西,倒是好福气,能拥有这样的女人。
后来她来找他,他知道她的接近带有目的。
可他不在乎,甚至觉得,这样的接近,至少能让他有机会靠近她。
涉足尔虞我诈的凶险,他觉得她需要一个避风港。
他以为自己能成为那个地方。
直到这次,他知道陈劲不顾一切地救她,知道她抱着陈劲哭得撕心裂肺,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算计和资源就能换来的。
可明白归明白,放下却太难。
就像此刻,他摸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那张偷拍的照片。
是沈砚州在世时,容妤跟着他参加朋友间的聚会。
她陪在沈砚州身边,巧笑倩兮,恍若天仙。
一眼万年。
自此,再无女子能入他的心。
他存了好几年,没删,也没给任何人看过。
有次助理误触了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脸色冷得像结了冰。
这张照片像他心底的秘密,带着点见不得光的偏执。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在有人的场合点开相册。
司机远远跟着,看着老板在路边站了很久,最后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支捏在指间转来转去,却始终没点燃。
平日里运筹帷幄的锐利眼神,此刻只剩一片化不开的雾霭,连背影都透着种被抽走了魂魄的空茫。
是他从未见过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