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山脚下,一处不对外开放的大院。青砖灰瓦,古树参天,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历史感。这里就是林家的大本营。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院内,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林辰从车上下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汉东的潮气。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书房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走了进去。
“小辰回来了?”客厅里,正在看新闻的林援朝推了推眼镜,他是林辰的父亲,现任局常委,神情不怒自威。
“爸。”林辰点点头,脚步没停,“爷爷在书房吗?”
“嗯,等你半天了。”
林辰上了楼,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一位身穿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气定神闲地在宣纸上挥洒。
正是林家的定海神针,开国元勋林元九。
“爷爷。”林辰恭敬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林老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抬起头,将毛笔搁在笔洗上,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向林辰,眼神看似浑浊,却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坐吧。汉东那边,有什么想法?”
林辰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板挺得笔直。“爷爷,我打算把汉东作为这次国企改革的第一个试点。”
“哦?理由呢?”林老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汉东的情况很典型,也很复杂。”林辰的声音沉稳有力,“国有资产流失严重,地方保护主义根深蒂固,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汉东油气集团,前身是地方国企,后来几经改制,现在成了一个烂摊子,里面的问题,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它的董事长刘新建,是赵立春当年的大秘。如果我们能把汉东油气集团这块最硬的骨头啃下来,不仅能为全国的国企改革树立一个样板,还能顺藤摸瓜,把赵立春在汉东埋下的雷,一颗一颗挖出来。”
林老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杯壁。“沙瑞金是罗家推上去的先锋,钟家的手也通过那个叫钟小艾的丫头,伸进了汉东的纪检系统。汉东这盘棋,现在热闹得很。我们林家在汉东,刘省长马上要退了,你这个时候进去,是想做什么?”
“刘省长退了,汉东的权力格局必然要重组。沙瑞金是空降兵,根基不稳。李达康是赵立春的旧部,但现在自成一派,独木难支。剩下的,就是高育良的‘汉大帮’。”林辰的思路非常清晰,“高育良这个人,我查过,学者出身,爱惜羽毛,骨子里有文人的清高,但也有短视和软弱的一面。他之前一直依附赵立-春,是因为他没得选。现在赵立春这棵大树要倒了,他比谁都慌。这是我们的机会。”
“你想把他拉过来?”
“不是拉,是推。”林辰纠正道,“把他推到他该站的位置上。他是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汉大帮’在汉东经营多年,汉大学生遍布汉东的政法系统,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只要我们帮他斩断和赵家的联系,让他看到一条新的出路,他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林辰继续说道:“沙瑞金要政绩,钟家要反腐,他们的目标都是赵立春。我们和他们的目标一致,但切入点不同。他们从上往下查,动静大,阻力也大。我们从经济改革入手,从下往上撬,名正言顺,更容易撕开缺口。到时候,把赵立春和他儿子赵瑞龙留下的位置清出来,钟家拿一个,罗家拿一个,我们林家也能在汉东未来的发展中,占得先机。汉东,可以成为我们未来十年一个重要的战略支点。”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林老听完孙子这番详尽的分析,久久没有说话。他放下茶杯,目光从那幅字上移开,落在了林辰的脸上。
“那个叫高芳芳的女孩,是高育良的女儿吧?”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让林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是。”
“这次吕州月牙湖的事,外面都传是高育良的手笔。但据我所知,高育良没这个魄力,更没这个脑子。一天之内拿出那么一份天衣无缝的方案,还逼着赵瑞龙吐出两个亿。这背后,是那个女娃娃在出谋划策吧?”林老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事情的核心。
林辰的喉结动了动。在爷爷面前,任何隐瞒都是徒劳的。
“是。”
“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博士生,对汉东的政局了如指掌,对人心的算计炉火纯青,还能在无声无息间,撬动赵家这头猛虎。小辰,你应该看得出来,她不是一只单纯的小白兔。”林老看着他,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她接近你,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的。”
林辰的双手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紧。他当然知道。从博德利图书馆那次“意外”的相撞,到中餐厅那场恰到好处的“英雄救美”,再到经济论坛上那石破天惊的“反差”……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他不愿意去深想。或者说,他心甘情愿地,享受着被算计的过程。
他想起了她在泰晤士河畔,眼中含泪问他“还能再见面吗”的样子。那份脆弱和依赖,让他第一次有了想把一个人彻底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冲动。
“爷爷,”林辰抬起头,迎上老人的目光,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知道她有心计,也知道她有目的。但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她。”
这四个字,不是冲动,不是辩解,而是一个深思熟虑后的宣告。
林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缓缓地收回目光,重新端起了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
“去吧。”
老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挥了挥手。
林辰站起身,对着爷爷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退出了书房。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林老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这既是他的优点,也可能是他最大的弱点。
高家那个女娃,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助林辰一臂之力。用不好,恐怕会伤到他自己。
不过,年轻人,总要摔几个跟头,才能真正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