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西街大院里气氛诡谲。龙千伦灌下几口热茶,惊魂稍定,脑子立刻飞速转动起来。老刀那张看似顺从实则深藏算计的脸,在他眼前晃。
他把老刀叫到密室,摒退左右,只留一盏昏灯。
“老刀兄弟,” 龙千伦换了副推心置腹的表情,“如今你我也算绑在一条船上了。有些话,关起门来说。”
老刀不动声色:“龙队长请讲。”
“杜飞爷的旧部,多是悍勇之徒,但如今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光靠我龙某空口白牙,或靠外面几个皇军弟兄压着,不是长久之计。” 龙千伦盯着老刀,“我需要一个能真正镇住场子、又能让我放心的人。”
老刀眼皮一跳,没接话。
龙千伦继续道:“我看兄弟你就是这个人选。你在弟兄间有威望,是明白人。只要你帮我稳住局面,把这些人真正拧成一股能用的力量,我保你坐这‘联合团’第二把交椅!饷钱、枪械、乃至往后在城里的油水,你那一份,只多不少!”
老刀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第二把交椅、实利,这诱惑不小。但他也知道,这是要他当“箍桶的篾条”,把散沙箍紧,好让龙千伦提起来用。
“龙队长如此看重,我老刀感激。”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只是……弟兄们这次吓破了胆,也寒了心。光画饼,怕是难以收心。得有点实实在在的‘盼头’,比如……早点发饷,比如,下次行动,得让大家觉得有赚头,而不是去填坑。”
“这个自然!” 龙千伦立刻保证,“饷钱很快就发!至于下次行动……”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未必就是再去碰冯立仁那块硬骨头。眼前,就有一桩‘家务事’要办。”
“家务事?”
“黑山嘴,矢村少佐手下,有个叫黄金镐的队长,原本是我的人。” 龙千伦语气转冷,“如今攀了高枝,怕是忘了本分。长谷川太君也有意让我重整旗鼓,此人及其手下,理应‘回归’。”
老刀心中雪亮,这是要拿自己人开刀立威,兼并人马。风险不小,但若成了,不仅能补充实力,也能在曰本人面前显示能力。
“龙队长的意思是……”
“先不急,” 龙千伦摆摆手,露出一丝狡猾的笑,“眼下首要之事,是把你我这条船先扎稳。老刀兄弟,安抚、整顿弟兄们的事,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跟麻五说。等咱们自己筋骨硬了,再谈下一步。”
老刀明白了,这是要他先出力整合内部,交出“投名状”。他略一权衡,抱拳道:“承蒙龙队长信任,我尽力而为。”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些细节,老刀才告辞离去。龙千伦独自坐在昏灯下,脸上疲惫与算计交织。整合土匪残部,对付黄金镐,向长谷川证明价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坝上,天色微明,冯立仁一行带着赵老栓和王老汉爷孙,终于回到韭菜沟营地。
最先扑上来的是赵小栓。
才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到被于正来搀扶着、神情麻木、怀里死死搂着件小花袄的父亲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有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爹……” 他终于嘶哑地喊出一声,冲过去接过于正来的手,紧紧扶住父亲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他能感觉到父亲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赵老栓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聚焦在儿子年轻却已染风霜的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吐出几个字:“栓儿……你娘……你妹妹……” 话没说完,老泪纵横,再也支撑不住,几乎瘫倒在儿子怀里。
赵小栓咬紧牙关,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他用力撑住父亲,喉结剧烈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重重地点头,又摇头,所有的话语都堵在胸腔里,化作了更加灼热的仇恨。
李铁兰和刘铁坤赶紧上前,帮着赵小栓将父亲扶到地铺边休息,递上热水。陈彦儒也立刻过来查看。
另一边,王老汉和他小孙子狗娃也被妥善安顿。狗娃依旧惊恐,死死抓着爷爷的衣角。营地里的妇女队员纷纷围过来,用尽可能温和的方式安抚这一老一小。
冯立仁、于正来、严佰柯、雷山四人顾不上休息,立刻碰头。
严佰柯语速很快,但清晰:“大队长,黑山嘴北面老林子,尘土起落有规律,不像军事调动,更像……持续不断的重物搬运或挖掘,但听不到大规模施工的喧哗,很怪。”
雷山闷声道:“我绕到上风口,闻到一点味道,不是火药,有股……新鲜的木头茬子味,还掺杂着淡淡的机油味。很淡,风大,差点错过。”
“新鲜的木头茬子?机油?” 于正来皱眉,“小鬼子在那么深的林子里砍树?还动用机器?”
冯立仁目光锐利:“应该不是普通砍伐。矢村刚扫荡完,急需巩固防线,却分兵分物资去深山老林搞砍伐……这不合常理。除非,这砍伐本身,就是他们更大的阴谋的一部分,比眼前围剿我们更重要。”
他想起之前零碎情报中提及的“青峦计划”,一种不祥的预感愈发清晰。
“佰柯,雷大哥,” 他沉声道,“还得辛苦你们一趟,这次不光是看,要尽可能抵近,摸清他们砍伐的范围,运输的路径,最好能判断出他们要的是什么木头,运往何处。但记住,宁可一无所获,也不能暴露。鬼子在那边肯定有警戒。”
“明白!” 两人毫无迟疑。
冯立仁又看向于正来和闻讯聚拢过来的刘铁坤、王有福等人:“乡亲们的血,不能白流。鬼子想砍断塞罕坝的根,咱们就得把根须扎到他们脚底板下去!抓紧时间休整、训练,储备过冬。往后,咱们眼要更亮,耳朵得要更灵才行!才能防得住这群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