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二月里的日子,寒风彻骨。营地的地窨子里,李铁兰心绪不宁,一边照顾着因风寒而有些咳嗽的小女儿李晓,一边在为杳无音信的大姐李铁梅一家担忧。
五岁的冯程已经像个小小的守护神,他拿着一块干净的旧布,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给妹妹李晓擦嘴角的药渍,小脸板得一本正经:“妹妹乖,喝了药,病就好了。”
快两岁的李晓乖巧地依偎在哥哥怀里,小脸因低烧而微红,眉眼间融合了父母的影子,尤其那份安静倔强,像极了冯立仁。
这孩子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
1939年秋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李铁兰在转移途中早产,差点丢了半条命。是李铁菊这个当小姨的,一路咬着牙把奄奄一息的姐姐背到了张玄清先生的药庐。
李铁竹当时冒死引开了追兵,李铁牛则是跑废了一双草鞋。整个老李家,为了这个意外降临的小生命,都拼尽了全力而冯程,更是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哥哥,有保护妹妹的责任。
冯立仁最终拍板,让孩子随了母姓,取名“李晓”,有象征黑夜即将度过,曙光即将到来之意。
因此,小李晓从出生起就是李家人的心头肉。小姨李铁菊是除了母亲外最亲她的人,大舅李铁竹没事就喜欢用木头给她刻小玩意儿,老舅李铁牛但凡弄到点稀罕吃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和小外甥冯程。
正想着,李铁菊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热水。冯程立刻抬头报告:“小姨,妹妹把药都喝了!”
李铁菊心疼地摸摸他的头:“程儿真能干,都会照顾妹妹了。”她接过李宁,“姐,我来喂晓晓,你这脸色不好,歇会儿。”
看着妹妹和女儿,李铁兰的忧虑更重了,低声道:“菊啊,我这心里慌得很,老是梦见大姐她……”
李铁菊脸色也黯淡下来:“姐,别自己吓自己,大姐夫机灵,肯定能带着大姐和孩子躲过去的。” 话虽如此,但她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同样的不安。
这时,冯立仁和严佰柯一前一后进来,眼下雷山带着刘铁坤以及雷终李铁竹等年轻人去找曾经入秋标记过的地羊洞了,因为曾经在坝上有用到过,所以今年雷山趁着闲余功夫,多标记出了十多处洞穴。
冯立仁从外面巡逻结束后才赶回来,胡茬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队长,嫂子……”严佰柯例行汇报完外围敌情后,语气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我们藏在县城‘协和会’里那个内线,昨天冒死传出来一个消息,其中好像有个名字和嫂子挺像的……”
地窨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李铁兰猛地抬头,手指紧紧攥住了冯程的襁褓。
“说。”冯立仁的声音低沉下去。
“消息说,年前龙千伦手底下有几手下逼着全城老百姓搞了次‘大搜捕’,‘思想犯’名单里,有个叫孔权的名字排得很靠前。鬼子宪兵队和特务科的人扑到他家时……已经人去屋空。”
李铁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急声问:“孔权?人呢?抓到了吗?!”
“没有。”严佰柯语速加快,“内线说,他们走得非常匆忙,像是提前得了信儿,几乎什么都没带。现在下落不明,鬼子下了暗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铁兰听完,身体晃了一下。冯程吓得赶紧抱住母亲的腿:“娘!”
李铁菊怀里的李晓似乎也是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小嘴一瘪,哭了起来。
地窨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冯立仁蹲下身,宽厚的手掌同时按住妻子的肩膀,又摸了摸儿子和小女儿的头,声音沉稳有力,仿佛能定住人心:“铁兰,撑住。为了程儿,为了晓晓,我们也必须挺过去。佰柯已经去打听了,会有消息的。”
他看向儿子:“程儿,你是男子汉,帮爹照顾娘和妹妹,好不好?”
冯程虽然还有些害怕,但看到父亲坚定的眼神,立刻挺起小胸脯,用力点头:“嗯!爹,我厉害!我能照顾娘和妹妹!”他又转身去拉李铁菊的衣角,“小姨,你别怕,我爹和大舅他们肯定能把坏蛋打跑!”
孩子的童言稚语,冲淡了地窨子里凝重的悲伤,增添了一份必须坚持下去的韧性。李铁菊红着眼圈笑了,搂紧了怀里的李宁:“对,咱程儿最厉害了。”
他又看向李铁菊:“小菊,这几天多辛苦你,帮你姐照看着晓晓。”
“姐夫放心,晓晓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李铁菊毫不犹豫地点头,将李晓搂得更紧了些。
李铁兰靠在丈夫坚实的臂膀里,身体微微颤抖。她想起大姐出嫁时,拉着她的手说:“兰儿,以后常来县城看姐。”如今,姐妹俩却隔着烽火连天,生死未卜。
地窨子外,北风呼啸。地窨子内,温暖的亲情与对远方亲人的担忧交织在一起,成为支撑这些战士在凛冬中继续坚持下去的、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