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乐宫。
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各大世家的家主与当家主母们,齐聚一堂。表面上,他们谈笑风生,恭贺着太后与皇帝,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酒过三巡,谢太后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了各家的核心人物。
“诸位,”太后环视一周,缓缓开口,“今日请各位来,不是为了喝酒听戏的。”
她的目光扫过琅琊王氏的家主王敬之,那个因“摊丁入亩”的风声而摔碎了心爱茶杯的老人。
又看向了陈郡谢氏的现任族长,她自己的亲侄子,那个因为同样的原因而一夜白头的男人。
“李源倒了,皇上身边,现在围着的是一群什么人,想必各位比哀家更清楚。”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太后每说一个词,在场众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是要掘了我们的根啊!”王敬之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声音悲愤。
“我王家自东晋开族,历经数朝,何曾受过此等屈辱!要我王家的子弟,和那些泥腿子一样纳粮当差?做梦!”
“不错!”清河崔氏的家主也附和道,“我等世家,辅佐皇室,传承文脉,方有今日之大夏。如今,陛下竟听信妖妃谗言,宠信寒门竖子,要行此等自毁长城之举,我等决不能坐视不理!”
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谢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所以,哀家今日召集各位,便是要商量一个对策。”
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明日起,我们便要动用我们所有的力量,对这股歪风邪气,展开最猛烈的反击!”
“礼法上,由御史台的言官们上奏,弹劾苏氏妖妃乱政,祸乱后宫!引经据典,痛陈其非,逼迫皇上将其废黜!”
“舆论上,发动京城所有的说书人、民间文会,编排出各种关于妖妃和寒门新贵的腌臢段子,败坏他们的名声,让他们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经济上,我谢家和王家,联合江南的粮商和钱庄,停止向官仓售粮,收紧银根,我要让那陈默之的户部,变成一个空壳子,看他拿什么来推行新政!”
“至于官员任免……”太后冷笑一声,“朝中六部九卿,门生故吏,盘根错节。他们想安插自己的人?那就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衙门的大门!”
一个又一个阴狠毒辣的计策,从这位雍容华贵的太后口中说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全面的,立体的,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的绞杀之局!
他们要让皇帝知道,这个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他们要让苏锦意和她的“卡牌天团”明白,在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他们所谓的雷霆手段,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一场新的,更加残酷的战争,即将在朝堂之上,无声地打响。
游戏,也正式进入了第二个,也更加凶险的阶段。
新旧之争,国本之辩!
……
长乐宫的密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
第二天清晨,整个京城的天,就变了。
早朝之上,还未等皇帝开口,御史大夫便率领着十几名言官,齐刷刷地跪在了金銮殿中央。
一篇洋洋洒洒,长达三千言的奏疏,被声泪俱下地当众诵读。
其核心内容,只有一个:弹劾苏贵人。
“妖妃乱政,牝鸡司晨!”
“废妃之身,秽乱宫闱,迷惑君主!”
“干预朝政,结党营私,实乃国之将倾之兆!”
一句句诛心之言,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击在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引经据典,从前朝妖后到吕后专权,将苏锦意比作了一切亡国祸水的集合体。
其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决绝,让夏渊庭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下面跪着的言官,又掠过那些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的世家重臣。
他知道,这是他们吹响的,反攻的号角。
与此同时,朝堂之外,舆论的风暴也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各大茶楼酒肆,说书先生们仿佛统一了口径,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全新的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冷宫妖妃传》。
在这个故事里,苏锦意被描绘成一个精通媚术、心如蛇蝎的狐狸精。
她是如何在冷宫之中修炼邪术,如何勾引太监,又是如何迷惑君王,将一个个忠臣良将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清墨成了她的小白脸,陈默之是她的账房先生,欧阳震岳更是她豢养的打手。
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得就像说书人亲眼所见。
再加上一些诸如“静心斋夜半闻淫声”、“妖妃裸身与猛将练功”之类极具冲击力的香艳桥段,迅速点燃了所有市民的八卦之魂。
短短一天时间,“妖妃苏锦意”的名头,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其传播速度,比任何朝廷的邸报都要快。
更可怕的,是来自经济层面的绞杀。
户部。
陈默之看着手中刚刚汇总上来的报告,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侍郎大人,今天一早,京城最大的粮商‘王氏米行’和‘谢氏粮铺’,同时宣布暂停向官仓出售一粒米,说是……江南大水,粮食短缺。”
“还有,几大钱庄同时收紧了银根,我们之前谈好的几笔贷款,全部被单方面中止了。现在市面上的铜钱兑换白银的汇率,正在飞速上涨。”
一名户部主事急匆匆地前来汇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断粮,断钱。
这是最直接,也最致命的釜底抽薪。
没有粮食,京城十数万禁军和官员的供给就会出问题。没有钱,刚刚铺开的军队换装、新政筹备,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陈默之那张永远冷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凝重。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商业行为。
这是战争。
一场没有硝烟,却比真刀真枪更凶险的战争。
军方同样不平静。
欧阳震岳的“虎贲军”扩编,需要从各地卫所抽调精锐。然而,他派出去的军官,却在各大卫所都吃了闭门羹。
那些世家出身的将领们,阳奉阴违,用各种理由拖延、搪塞。
“将军,兵部下发的军械,被扣在了武库司,说是……尺寸不对,需要重新勘验。”
“将军,我们派去河北道招兵的校尉,被人打断了腿,当地官府说是……民风彪悍,一场误会。”
一个个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向京郊大营。
欧阳震岳站在沙盘前,听着手下的汇报,那只握着指挥杆的手,青筋暴起。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些世家子弟们,在背后是如何嘲笑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大将军,是如何看着他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