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噬忆之噬
黑暗中的低语并未因那团阴影怪物的消散而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具针对性。它们不再是无意义的嘈杂，而是开始钻营石头意识中那些被铁盒子吞噬后留下的“空白”区域。
一种空洞的虚弱感开始蔓延。并非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某种“缺失”。那些被吞噬的羞耻、恐惧、自责，虽然是不愉快的记忆，但同样是构成他过去的一部分。此刻被强行剥离，留下的并非纯净，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虚浮，仿佛脚下的岩石都变得不真实。
铁盒子在吞噬了那团阴影后，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但其散发出的阴寒气息却更加凝实。石头能感觉到，它似乎在“消化”，并且通过那种无形的联系，将一种冰冷的“满足感”反馈回来，这感觉让他作呕。
他强迫自己继续前行，依靠着水流声和脚下冰冷的触感来确认方向。磷光石的光芒在吞噬光线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像风中残烛。
新的幻象出现了。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阴影或过去的失败。他看到了他的母亲——一个在他很小时就病逝的、面容早已模糊的女人。此刻，她却清晰地出现在磷光边缘的黑暗中，穿着记忆里那件洗得发白的裙子，对他温柔地招手，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石头……来娘这里……别往前走了，前面危险……”她的声音如此真实，充满了关切。
石头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眷恋涌上心头。他几乎要迈步走过去。
但就在脚步即将抬起的瞬间，怀中的铁盒子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震颤。同时，他胸口那雪花印记骤然传来一股尖锐的冰刺感！
痛楚让他瞬间清醒！
不！是假的！母亲早就……
他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闭上眼睛，不再看那诱惑的幻影，只是凭借意志力，跟着水流的方向，一步步从那个“母亲”身边走过。
当他走过之后，那慈爱的呼唤立刻变成了怨毒尖利的咒骂，然后如同泡沫般消散在黑暗里。
石头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暗流，不仅能挖掘负面记忆，甚至能利用人心中最柔软的眷恋和渴望！若非铁盒子和雪花印记的异常，他刚才可能就……
还没等他缓过气，前方的水道突然收窄，变成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缝，水流在这里变得湍急冰冷，冲击着他的小腿。而在岩缝入口处的岩壁上，他借助磷光，看到了些许异样。
那上面布满了凌乱的刻痕！不是自然的纹路，更像是……人为留下的印记！
他凑近了些，用磷光石仔细照看。刻痕很古老，布满岁月的痕迹，大多是一些扭曲的、无法理解的符号，但其中夹杂着一些残缺的、类似文字的笔画。石头辨认不出，但他能感觉到这些刻痕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不甘、绝望和疯狂的气息，与暗流本身的氛围融为一体。
其中一道刻痕格外深，像是指甲反复抓挠而成，旁边还残留着些许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印记。
在这些疯狂的刻痕中，有一行相对清晰、却同样透着绝望的小字，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近乎失传的俗体文字，石头依稀在族中某本残卷上见过类似的字形，连蒙带猜，勉强读出了其中的意思：
“……归路已绝……沉渊无底……守墓非人……噬忆……噬忆……”
噬忆！
石头浑身一凉！这两个字像闪电般击中了他！
难道这暗流，或者说沉渊，一直在吞噬闯入者的记忆？那些低语、幻象，不仅仅是干扰，而是在真正地“品尝”和“消化”闯入者的过去？而铁盒子……它吞噬自己负面情绪和阴影怪物的行为，与这“噬忆”何其相似！它是在与这暗流争夺“食物”？还是说，它本身就是“噬忆”的一种体现？
就在他因这个发现而心神剧震时，怀中的铁盒子再次产生了异动！
它不再满足于被动吸收暗流引动的情绪，而是主动地、散发出一股更强的吸力，目标直指岩壁上那些古老刻痕中蕴含的、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绝望与疯狂意念！
嗡——
低沉的嗡鸣在狭窄的岩缝中回荡。石头看到，岩壁上那些刻痕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肉眼看不见的、黑色的“气息”被从刻痕中抽出，如同受到吸引的铁屑，纷纷投入他怀中的铁盒子！
铁盒子表面的雪花印记幽光流转，那抹阴影般的条纹似乎又壮大了一丝，甚至开始微微扭动。盒子本身变得更加沉重，那股阴寒几乎要冻僵他的胸膛。
吞噬了这些古老怨念的铁盒子，传递来的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满足感”，还夹杂了一丝混乱的、狂暴的意念碎片——那是无数年前，在此地绝望陨落之人的残响！
“啊——！”石头痛苦地抱住了头，那些混乱的碎片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容器，一个承载着无数痛苦与绝望的容器。铁盒子在通过这些吞噬，与他进行着更深的绑定，甚至……在反过来影响他！
不能这样下去！
他猛地运转起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真气，试图隔绝胸口那冰寒的侵蚀，但真气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撼动铁盒子分毫。雪花印记传来的刺痛感也越来越强，仿佛在抵抗着铁盒子的侵蚀，又像是在与它进行某种对抗。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息，与体内体外的两种异常力量对抗着。黑暗、低语、幻象、噬忆的威胁、以及怀中这越来越危险的“钥匙”……所有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不能停下。后退是死路一条，停下则可能被暗流吞噬，或者彻底沦为铁盒子的傀儡。
他抬起头，望向岩缝另一端那更加深邃的黑暗，水流正从那里汹涌而来。
沉渊……就在前面。
他必须去。不仅是为了求生，更是为了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为了摆脱这该死的铁盒子的控制！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混乱的意念强行压下，侧过身，挤进了那条狭窄、布满绝望刻痕的岩缝。
每一步，都感觉像是在挣脱无数无形手臂的拉扯。怀中的铁盒子随着靠近沉渊，嗡鸣声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急切。
仿佛，归家的游子，已经嗅到了故乡的气息。
而石头的心，却沉向了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