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锈蚀的指令
档案馆地下的空气总是凝滞的，带着陈年纸浆、灰尘以及服务器轻微运行散发的臭氧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
汤姆·布朗宁坐在终端前，背部的钝痛与屏幕上冰冷的官方结论形成一种内在的共鸣。
那份关于“摇篮计划”事件的初步报告，将群体性婴儿呼吸抑制归咎于“罕见的环境谐波共振叠加设备瞬时故障”，一个精心编织、足以搪塞大部分质疑的术语。
他不信。
那被覆盖的通风日志，医疗记录里刺眼的“17.3hz次声波暴露”，还有艾米那跨越城区同步感知的、充满金属质感的扭曲幻听——这些碎片尖锐地指向一个更黑暗的图景。
官方叙事试图抚平的褶皱之下，隐藏着真相的棱角。
他需要找到源头，而那源头，往往蛰伏在建造和维护这些光鲜系统的人与公司的阴影里。
屏幕上展开的是“摇篮计划”试点中心的完整承包商清单，长长的名单像一条错综复杂的百足虫。
汤姆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目光如同探针，扫过那些声誉良好的主流公司，最终停留在那些已注销、被收购或名称古怪的边缘实体上。
经验告诉他，真正的毒蛇，偏爱不起眼的石缝。
然后，他看到了它——“钢骨育成有限公司”。
它出现在环境控制系统的子承包商名单里，负责通风管道的初期设计与安装。
参与时间段很短，在项目中期就被替换。
状态栏里，两个字异常醒目：已注销。时间点，恰好在试点中心正式运营前三个月。
注销原因：股东决议解散。
过于完美的时机，像一个刻意的擦除动作。
汤姆调取“钢骨育成”的注册信息。
地址位于东区一片以廉价仓库和废弃工厂闻名的区域。
注册资本低，唯一董事“马丁·弗莱”在网络世界近乎隐形。
公司存续期间参与的少数市政项目，都涉及地下管道或老旧建筑通风系统更新。
“圣殿工程派……” 汤姆低声咀嚼着报告提示中的这个词。
他调动记忆，在脑海的档案库中搜索。
零星的记载浮现：一个起源于战后重建时期，带着技术救世与极端实用主义色彩的工程师秘密结社。
他们崇拜金属与机械的绝对理性，视人性的情感与不可预测性为低效与缺陷，其成员曾像藤蔓般悄然渗透进多个城市基础设施的骨架。
“钢骨育成”——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将生命视为可锻造材料的冰冷，与“摇篮”应有的温暖格格不入。
他尝试追踪资产流向和马丁·弗莱的下落，结果如同石沉大海。
这家公司干净利落地从世界上消失了，干净得反常。
这反常的“干净”，本身就是最明显的污点。
汤姆将“钢骨育成”及其与圣殿工程派的可能关联加密发送给艾米和莉娜。
他需要来自官方系统之外的视角，需要能触及物理世界的触角。
艾米·杰瑞的公寓笼罩在永恒黄昏般的光线里，窗帘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工作台上散落着精密的电子工具和义肢零件，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和绝缘漆的微弱气味。
她左臂残端的神经痛像永不消褪的背景噪音，但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中那个经过改装的“广谱环境频率捕捉器”上。
它能通过接触固体表面，捕捉分析极其微弱的机械振动，并将其转换为可视的频谱图。
汤姆的信息到来时，她刚完成最后一次校准。“钢骨育成”这个名字让她胃部一阵紧缩。
“莉娜，”她接通另一个加密频道，对面传来流畅的键盘敲击声，“有发现吗？”
“正在深挖，”
莉娜的声音清晰而专注，“‘钢骨育成’的官方记录干净得像被舔过，注销流程完美。但我追踪到它参与过的几个项目，地理分布很有意思，都靠近城市的主要地下涵洞或大型排水管网。像是在……沿着城市的‘动脉’行走。”
“管网……共振腔。”
艾米立刻抓住了关键。巨大的地下管道是放大和传导次声波的绝佳媒介。
“没错。还有，你上次提到的17.3hz，我交叉比对了锚点事件后NctSo内部一份未公开的残留频率分析报告，频谱特征高度相似，可以认定为同源技术。这不是孤立事件，艾米。”
同源技术。幽灵碎片。
艾米握紧了频率捕捉器。
数据线索指向了地下网络，但她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需要“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残留。
“摇篮计划”中心经过昨夜惊魂，安保等级升至最高，官方调查组仍在驻点。硬闯是自杀。
但老建筑总有秘密。
莉娜从古老的建筑蓝图和城市管网图中，找到了一条被遗忘的路径——一条与主通风管道并行的检修竖井，入口在建筑后方一个隐蔽的杂物区。
深夜，细雨再次笼罩城市。
艾米身着深色工装，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凭借莉娜的远程引导和对监控盲区的直觉，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目标区域。
老式锁具在电子密钥面前应声而开。
竖井内狭窄、压抑，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陈旧气息。
她依靠义肢前端的微型照明和吸附装置，在冰冷的金属梯架上谨慎下行。
义肢与金属接触传来的每一次细微震动，都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接口。
到达预定深度，与育婴房主通风管道仅一壁之隔。
管道内空气流动的低沉呼啸清晰可闻。
她将频率捕捉器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管道外壁上。
仪器屏幕亮起，频谱图开始跳动。
大部分是杂乱的环境噪音……气流摩擦、远处设备的震动……
她调整滤波参数，聚焦低频区域。
十几秒的等待，在寂静和紧张中被拉长。
然后，如同幽灵浮出水面，频谱图上，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峰值，在17.3hz的位置，固执地显现出来。
尽管微弱，像是系统停止后残留的余震，但那独特的频率特征，与锚点事件的报告，与艾米自身幻听发作时感知到的“背景辐射”，严丝合缝地吻合。
就是这里。
就是通过这些输送生命气息的管道，致命的次声波被悄无声息地注入，如同无色无味的毒药。
“捕捉到了，”艾米通过骨传导耳机低语，声音因激动和压抑的愤怒而微颤，“残留谐振，17.3hz。来源确认。”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探测时，莉娜的警告急促传来：“艾米，小心！内部巡逻队路线变更，朝你这边来了！立刻撤离！”
艾米立刻收起设备，迅速无声地向上攀爬。
在即将到达入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回荡着无形恶意的管道黑暗。
第二天清晨，一个更令人心悸的消息传来。
莎拉·科林斯，那位在“摇篮事件”中第一个发现异常并按下警报的资深护士，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了。
官方通告简洁而冰冷，暗示她可能因未能及时发现系统异常而承受巨大心理压力，导致悲剧。
汤姆通过隐秘渠道，拿到了尸检报告的副本。
他直接翻到毒理学检测部分。
结果栏里，清晰地列着一项：
检出微量未知有机化合物，分子式：c??h??N?o?S-F。
报告备注，该化合物结构与数年前引发锚点事件的违禁神经毒剂“普罗米修斯-Ig”高度相似，但分子式末端多了一个“-F”标识。
氟化。
汤姆的瞳孔骤然收缩。
氟化，这意味着增强脂溶性，更容易穿透血脑屏障，更高效、更致命地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
这是一种升级版的、更具攻击性的普罗米修斯。
莎拉护士听到的“金属摇篮曲”，或许不仅仅是幻听。
那可能是这种氟化毒剂开始侵蚀她神经感知系统的初期症状。
而她的“自杀”，在这份尸检报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不是简单的灭口。
这是清除，是警告，也是一种力量的展示。
展示着幕后黑手不仅掌握声波武器，还拥有合成、投放高级神经毒剂的能力，并且心狠手辣，毫不犹豫。
通风管道里的次声波残余，护士血液中的氟化神经毒剂，注销消失的“钢骨育成”，若隐若现的圣殿工程派……
线索如同一条条冰冷的铁线，从迷雾中伸出，逐渐收拢，缠绕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锈蚀而危险的轮廓。
汤姆关闭了尸检报告的窗口，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凝重而冷峻的脸。
摇篮不再安全。
守护者自身，也已成为被清除的目标。
这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撕下了又一层温情的伪装，露出了其下化学与金属的冰冷獠牙。
本章设定注释
肌电信号与义肢 (Electromyography Signal & prosthetic Limb)
科学解释：肌肉收缩时产生的电信号。现代仿生义肢通过捕捉残肢表面的肌电信号来解读用户的运动意图，从而控制义肢动作。本文中艾米的基础肌电义肢不仅是功能替代品，更被她改装成探测环境频率的传感器。其神经接口也成为了被攻击和反向利用的通道。
氟化神经毒剂 (Fluorinated Neuro-agent)
科学解释：在原有化合物分子上引入氟原子。氟化通常能增强化合物的脂溶性，使其更容易穿透保护大脑的“血脑屏障”，从而大幅提升其神经毒性。本文中普罗米修斯-IgF 是原始毒剂的增强版，分子式 c??h??N?o?S-F。它在莎拉护士体内被检出，揭示了对手拥有合成高级生化武器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