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廊
汇金中心立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路口，玻璃幕墙裹着银灰色的金属框架，阳光一照，亮得能晃花眼。大厦刚开业那阵，每天都有不少人围着拍照，不为别的，就为中庭那道“镜廊”——足足五十米长，斜斜地穿越大堂，左右两侧是顶天立地的钢化镜，接缝处理得严丝合缝，远看像一整块玻璃；地面铺着浅灰色的抛光砖，光脚踩上去能映出人影；连天花板都嵌着星星点点的镜面灯，白天反射着自然光，晚上亮起来，整个廊道像撒了把碎钻，走进去像掉进了光怪陆离的镜子迷宫。
开业当天，本地时尚杂志的记者还特意来拍了照，配文写着“城市新地标，打卡未来感”。物业经理老张看着照片，心里美滋滋的——这镜廊是他力主引进的设计，现在成了“网红”，脸上也有光。
可没高兴俩月，麻烦就来了。
最先出事的是三楼女装店的店员小周。那天下午，她抱着一叠刚熨好的连衣裙，要送到仓库去。仓库在四楼，走镜廊是最近的路——往常她天天走，没觉得有啥不对劲。可那天刚踏进镜廊，她就觉得眼前“花”了。
左右两边的镜子里，全是她的影子，一层叠一层，左边的影子往左走，右边的影子往右走，连她怀里的连衣裙，都在镜子里分出了无数个，看得她眼睛发疼。她停下脚步，想揉揉眼睛，可刚一低头，又被地面的倒影晃了——抛光砖映着天花板的灯，再叠上镜子的反射，连脚下的路都变得模糊，分不清哪是真的地面，哪是镜子里的影像。
“怎么回事？”小周嘀咕了一句，强撑着往前走。没走两步，突然一阵眩晕，天旋地转的，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扶，“咚”的一声，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左侧的镜面上。
那一下撞得不轻，小周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额头蹲在地上。路过的保洁阿姨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来，一看，额头已经红了一片，还肿起个小疙瘩。
“姑娘，你咋这么不小心？”保洁阿姨问。
小周揉着额头，委屈地说：“这镜子太晃眼了，我分不清方向，就撞上去了。”
她以为是自己前一晚没睡好，才会头晕，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没过三天，更严重的事发生了。
那天是周末，商场里人特别多。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跟着女儿来买珠宝，路过镜廊时，非要进去“看看新鲜”。刚走进去没两步，老太太就停下了，眼神发直，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多我？怎么出不去了？”
女儿赶紧拉她：“妈，咱往这边走，马上就出去了。”
可老太太像没听见似的，反而开始原地转圈，手还在空中乱抓，像是在摸什么东西。转着转着，脚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女儿吓坏了，赶紧喊人。保安小王跑过来，一看这情况，也不敢多耽误，闭着眼睛把老太太架了出去——他怕自己也被镜子晃晕。
老太太出去后，还心有余悸，拉着女儿说：“里面有东西缠我，我走不出来，全是影子，吓死我了。”
这话一传开，大厦里就炸了锅。
员工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说“镜廊闹鬼，是‘鬼打墙’”，有人说自己前几天走镜廊时，也听见了“嗡嗡”的声音，像有人在耳边说话；还有人说，晚上加班时，看见镜子里有模糊的影子，不是自己的，吓得赶紧跑了。
顾客们更是吓得不敢走镜廊。以前大家都爱从镜廊穿，图个新鲜；现在倒好，宁愿绕远路，从电梯间多走十分钟，也不肯靠近镜廊半步。有几家商户不干了，找到老张投诉：“张经理，这镜廊再这么闹下去，我们生意都没法做了！顾客不敢来，我们的货都送不出去！”
老张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泡。他调了镜廊的监控，看了一遍又一遍——监控里的镜廊空荡荡的，除了偶尔路过的人，啥异常都没有。镜子是好的，灯是好的，地面也没裂缝，可“闹鬼”的传言越传越邪乎，连大厦的租金都有人开始砍价了。
“这可怎么办啊？”老张愁得睡不着觉，跟朋友打电话诉苦。朋友听了，说：“我知道个人，叫陈默，专解这些古怪事，你找他试试？之前邻市商场的‘怪电梯’，就是他解决的。”
老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托朋友要了陈默的联系方式，连夜打了电话。陈默听他说完情况，只说“明天下午我过去看看”。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陈默来了。他穿了件深蓝色的夹克，背着个旧帆布包，看起来普普通通，不像大家想象中“能驱邪”的高人。老张赶紧迎上去，把他领进大厦，一路往镜廊走，还不停念叨：“陈先生，您可得帮我们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这大厦都要没人来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镜廊上。
此时的镜廊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年轻女孩，犹豫着不敢进去，只在门口拍照。陈默走进去，没像别人那样东张西望，反而放慢脚步，眼睛盯着地面，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偶尔抬头看看天花板的灯，又侧着耳朵听了听，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仪器——黑色的外壳，上面有个小屏幕，还有几个按钮，看起来像个收音机。他把仪器举在耳边，左右晃了晃，屏幕上的数字时不时跳一下。
老张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到他。
走到镜廊中间，陈默停下了，转过身对老张说：“张经理，你走一遍试试，别太快，就按你平时的速度走。”
老张硬着头皮答应了。他深吸一口气，踏进镜廊。刚走两步，就觉得不对劲——左右两边的镜子里全是他的影子，一层叠一层，他往左边动，镜子里的影子就往右边动，看得他眼睛发花。再往下看，地面的抛光砖映着天花板的灯，亮闪闪的，连他的鞋，都在倒影里分出了好几个。
“奇怪，”老张皱起眉，“怎么觉得头有点晕？看两边的镜子，全是影子，有点乱，分不清方向。”
陈默点点头，指着两侧的镜面说：“这镜子是整块无缝拼接的，左右间距刚好一致，都是两米五，走在中间，影像会形成无限反射。人的眼睛每秒能接收几十帧画面，可这么多反射影像同时进来，大脑来不及处理，就会产生‘视觉 overload’，简单说，就是眼睛和大脑对不上，容易产生错觉，分不清前后左右——这是视觉干扰，也是最主要的问题。”
他又抬头指了指天花板的灯：“你看这些灯，都是嵌入式的筒灯，角度太直了，几乎是垂直朝下的。光线直射在镜面上，再反射到人眼里，会产生眩光。你刚才是不是觉得眼睛疼？就是眩光的问题，它会进一步加重视觉混乱，让你更难分辨方向。”
老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天花板上的筒灯密密麻麻的，光线落在镜面上，亮得刺眼。他之前还觉得这灯“亮堂”，现在才知道，问题就出在这“亮堂”上。
“还有这个。”陈默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地面的抛光砖，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地砖是高抛光的，反光率能达到80%以上，跟镜子的反射叠加在一起，相当于在地面又加了一层‘镜面’。你刚才是不是觉得脚下的路也晃？就是因为地面和镜子的反射相互干扰，连‘上下’的方向都模糊了，眩晕感自然会更强烈。”
老张听得连连点头，又想起之前员工说的“嗡嗡”声，赶紧问：“陈先生，还有人说走镜廊时听见‘嗡嗡’声，这又是怎么回事？跟‘闹鬼’有关系吗？”
陈默没直接回答，而是带着老张走到镜廊尽头，蹲下身，掀开墙角的通风口格栅。一股微弱的气流涌出来，带着点灰尘的味道。仔细听，能听见隐约的“嗡嗡”声，像远处的蚊子叫，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
陈默把那个巴掌大的仪器凑近通风口，屏幕上的数字突然跳了起来，从“0.3”跳到了“1.2”。他看了眼屏幕，对老张说：“这是地下车库的通风口，连接着车库的排风机。风机运行时，会产生次声波——频率低于20赫兹，人耳听不太清，但能感觉到。”
“次声波有什么影响？”老张问。
“人的内耳里有前庭平衡系统，负责感知身体的位置和平衡。次声波会干扰这个系统，让大脑误以为身体在倾斜，从而产生眩晕感。”陈默解释道，“你想，视觉上已经混乱了，分不清前后左右；前庭系统又被次声波干扰，觉得身体在晃——两种影响叠加，人就容易晕、容易迷失方向，甚至撞墙。之前那个老太太，年纪大了，前庭系统本来就敏感，所以反应更强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个心理因素。你看这镜廊，全是玻璃和金属，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柔和的元素——没有绿植，没有暖色调，连墙面都是硬邦邦的。人走在里面，会产生一种‘疏离感’，心里会不自觉地紧张、不安。本来没那么晕，心里一慌，就更觉得‘不对劲’，甚至会联想到‘闹鬼’——这是物理和心理双重失调，跟‘鬼’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张这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赶紧问：“陈先生，那您说，怎么改才能好？要不要把镜子拆了？”
“不用拆，拆了太可惜，也没必要。”陈默摆摆手，“很简单，不用大动，三个小改动就能解决问题。”
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给老张列了三个建议：
第一，在地面加贴导向地贴。选颜色醒目的橙色或黄色，顺着通行方向贴成宽十厘米的条带，每隔一米贴一个箭头。这样一来，人的眼睛会有明确的“参照物”，知道该往哪走，能打破无限反射的幻觉，缓解视觉混乱。
第二，调整灯光角度。把天花板上的筒灯，换成斜向下45度的射灯，让光线落在地面上，而不是直接照在镜面上，减少眩光。再在镜廊两侧的墙面，每隔五米装一盏暖黄色的壁灯，瓦数不用高，30瓦就行——暖黄色能增加柔和感，缓解心理上的疏离感和不安感。
第三，在地下通风口加装减震垫。找到地下车库对应的排风机，在风机和管道的连接点，加装橡胶减震垫；再在通风口的格栅里，贴一层吸音棉。这样能减少风机运行时的振动，从而消除次声波的传播，解决“嗡嗡”声的问题。
“这三个改动，花不了多少钱，也不用停工，晚上趁商场关门了就能弄。”陈默说，“改完之后，你再让人试试，肯定不会再晕了。”
老张赶紧记下来，连声道谢。当天晚上，他就联系了装修队，定好了材料——橙色的导向地贴、暖黄色的壁灯、橡胶减震垫，都是现成的，第二天就能到货。
装修队忙活了两个晚上，镜廊就改好了。
第三天早上，老张第一时间去了镜廊。地面上，橙色的导向地贴像一条清晰的“引路带”，箭头指向明确；天花板的射灯斜着照下来，光线落在地面上，不晃眼了；两侧的壁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映在镜面上，少了之前的冰冷，多了些温馨；通风口的“嗡嗡”声也消失了，站在旁边，只能听见远处的脚步声。
他试着走了一遍，从这头走到那头，没觉得头晕，镜子里的影子虽然还在，但有了地面的地贴做参照物，再也不会分不清方向了。
三楼的小周，听说镜廊改好了，也特意去试了试。她踩着橙色的地贴，一步一步往前走，看着两侧的镜子，影像不再晃眼，也没了之前的眩晕感。走到尽头时，她还特意摸了摸镜面，笑着说：“这下好了，以后送衣服再也不用绕远路了。”
渐渐的，员工和顾客都敢走镜廊了。一开始，还有人带着点犹豫，走进去发现没事，才放下心来；后来，大家又像以前一样，爱从镜廊穿了，甚至还有人特意来拍照——橙色的地贴、暖黄色的灯，让镜廊多了几分“烟火气”，拍出来的照片比以前更温馨。
商户们也满意了，再也没人来投诉。有几家服装店，还特意在镜廊旁边摆了展示架，放着新款衣服，吸引顾客驻足。
现在的镜廊，依旧是汇金中心的“网红打卡点”。周末的时候，会有年轻人在这里拍短视频，橙色的地贴和暖黄色的灯，成了最好的背景；也有家长带着孩子，踩着地铁的箭头“找方向”，孩子们笑得不亦乐乎。
老张每次路过镜廊，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他想起之前的“闹鬼”传言，再看看现在热闹的场景，心里满是感慨——原来很多“怪事”，不过是没找到原因的小事；只要找对方法，再“邪乎”的问题，也能解决。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映在镜面上，再反射到橙色的地贴上，亮堂堂的，却再也不晃眼。镜廊还是那个时尚的镜廊，只是多了几分贴心的“温度”，再也不会让人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