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郊机场,暴雨如注。
雨刮器拼命摇摆,却刮不净车窗上蜿蜒的水痕。
车内昏暗,只有徐老指尖的烟头忽明忽灭。他把那个封口处盖着红色“绝密”印章的黑色档案袋递了过来。
那是关于秦峰“前世”的死亡记录。
“看一眼?”徐老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疲惫。
秦峰接过档案袋。
手指摩挲着那冰冷的牛皮纸表面,上面“Reborn-004”的编号像一只充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不看了。”
秦峰掏出打火机。
咔哒。
火苗窜起,舔舐着档案袋的一角。
火焰映红了秦峰的脸,也映出了他眼底那抹近乎偏执的狠厉。
“不管是楚门的世界,还是黑客帝国,刚才打在身上的雨是冷的,肚子饿的感觉是真的,这一路死的人也是真的。”
秦峰看着黑色的灰烬在他指间簌簌落下,最后被空调出风口吹散。
“既然疼是真的,那我就得活下去。不管是谁在上面看着,这盘棋,我得下完。”
徐老笑了。
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是老树皮裂开了缝。
“滚回东江去。”老人拍了拍秦峰的肩膀,力道很重,“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你只管把地上的路铺好。”
……
三天后,东江新区。
909厂的气氛比北京的暴雨还要压抑。
赵文渊倒台的消息还在新闻联播里滚动播放,但西方反扑的寒潮已经先一步冻结了整个园区。
ASmL宣布无限期断供。
JSR光刻胶货轮调头。
七国集团技术封锁令正式生效。
原本热火朝天的车间此刻死气沉沉,几百号顶尖工程师围着那台刚拆封却缺了核心光源的庞然大物,沉默得像一群送葬的人。
烟雾缭绕,几乎要触发火警。
会议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秦峰大步走入,将一份甚至还带着油墨味的手绘草图,“啪”地一声拍在红木会议桌上。
“不做EUV了。”
四个字,像一颗惊雷炸响。
全场哗然。
海归博士丁力猛地站起来,那副厚得像啤酒瓶底的眼镜差点滑落,头发乱成了鸡窝。
“秦总!不做EUV等于自杀!回到dUV我们只能做28纳米以上的低端货!这是把市场拱手让人!”
“谁说我们要退?”
秦峰解开领口的扣子,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灰败的脸。
“我们做SSmb。”
他手指重重敲击在草图上那个巨大的环形结构上。
“稳态微聚束。”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真空。
丁力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两声干涩的呵呵声。
“秦总……这是清华和斯坦福还在ppt阶段的概念。这需要粒子加速器做光源!需要在厂房下面埋一个几百米周长的同步辐射环!还要微米级的磁铁精度!”
丁力把笔摔在桌上,绝望地摊开手。
“土建就要三年!我们账上的钱连三个月都撑不住!”
“土建,不需要三年。”
秦峰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旧图纸,展开铺在草图之上。
图纸右下角,印着一枚已经褪色的红星徽章,那是六十年前的绝密代号。
“这是909厂的前身,代号‘红星’的核工基地地下掩体图。”
秦峰指着图纸下方那片庞大的阴影区域。
“六十年前,苏联专家撤走时,留下的回旋加速器基座,就在我们脚下三十米。”
秦峰盯着丁力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可怕。
“防空洞是现成的。基座是现成的。冷却水循环系统只要疏通就能用。我们不是从零开始,我们是在巨人的肩膀上。”
“老丁,你是搞高能物理的。西方走激光等离子体路线,那是他们的专利墙,是一百年的技术壁垒。我们想超车,就得换道。”
“给句痛快话,有这个基座,理论上通不通?”
丁力死死盯着那张泛黄的图纸。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滴在图纸上。
他在草稿纸上疯狂计算,笔尖划破了纸张,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没人敢大声喘气。
丁力手里的笔断了。
他抬起头,满脸通红,眼球上全是血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脏话:
“操……理论上……真他妈行得通!”
但他随即又垮下脸:“但这功率太恐怖了,一旦束流失控,这就是个地下切尔诺贝利。”
“那就让它别失控。”
秦峰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铁血。
“从今天起,909厂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不论资排辈,谁行谁上。门口有救护车,倒下了就抬走,醒了接着干。”
他竖起一根手指。
“三十天。我要看见光。”
……
接下来的三十天,东江新区成了不夜城。
这不是科研。
这是拼命。
为了解决电子束偏转磁铁的精度问题,八级钳工老钱带着徒弟,硬是用手把误差磨到了微米级。
老头子累得在机床上晕过去,送到IcU抢救了二十四小时。醒来第一句话是拔针头,护士按都按不住,最后还是秦峰下令,让他在病床上通过视频骂骂咧咧地指导。
西方媒体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纽约时报》头版标题极尽嘲讽:《拿着火把造火箭:中国东江的荒诞剧》。
华尔街的分析师在电视上断言,没有西方供应链,中国连光刻机的外壳都造不平。
秦峰看着新闻,往嘴里塞了一把干硬的咖啡豆,嚼得嘎嘣响。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让他发胀的太阳穴稍微清醒了一点。
“让他们叫。”
他把那份报纸垫在盒饭底下。
“叫得越欢,打脸越疼。”
……
11月11日。
点火日。
没有鲜花,没有红毯,只有满地的黑色电缆和浑身油污、眼窝深陷的工程师。
中央控制室的大屏幕上,各项指标正在艰难爬坡。
“电子束注入完成。”
“储存环真空度达标。”
“准备激发。”
丁力的手在抖,控制台的按钮都被汗水浸湿了。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尝试用粒子加速器作为光刻机光源。
如果是真的,这就是工业革命级别的奇迹。
突然。
刺耳的警报声炸响,红灯爆闪,将控制室映得一片血红。
“冷却系统水压骤降!核心区温度过高!b区回流阀卡死了!”
操作员吼得破音,脸白得像纸:“必须马上停机!不然加速器腔体会融化爆炸!”
“不能停!”
丁力吼回去,唾沫星子喷在屏幕上:“一旦停机,腔体内的超导环境就废了,再想启动至少要三个月!我们没钱了!也没时间了!”
“我去。”
一个冷静的声音穿透了慌乱。
秦峰抓起角落里的防辐射铅衣,熟练地往身上套。
“老板!那是核心区!”灰鹞冲过来,一把拽住铅衣的带子,“辐射量虽然不如堆芯,但也不是闹着玩的!我去!”
“阀门结构我最熟,你进去找死吗?”
秦峰扣上沉重的铅头盔,声音闷在里面,听不出情绪。
“我不出来,谁也不许切断电源。”
他推开灰鹞,大步冲向那扇厚重的隔离门。
铅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核心区热得像蒸笼。
警报声在这里听起来更加凄厉,像是某种巨兽的垂死嘶吼。
秦峰笨拙地移动着。
四十公斤的铅衣压在身上,每迈一步,肺部都像是有火在烧。
他找到了那个该死的阀门。
生锈的铁轮盘因为极热极冷的热胀冷缩,卡得死死的。
秦峰咬着牙,双手死死扣住轮盘边缘。
这一刻,重生者的记忆没用,系统的推演没用。
有用的是这具凡胎肉体,和那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
“给我……动啊!!!”
他嘶吼一声,脖颈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扳。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轮盘松动了半圈。
水压表的指针瞬间回弹。
秦峰脱力地滑坐在滚烫的地面上,大口喘气,汗水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
耳机里传来丁力颤抖的咆哮:“温度下降!指标恢复!点火!!!”
轰——
虽然隔着厚厚的防护墙,秦峰还是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那不是爆炸。
那是能量的咆哮。
一束肉眼看不见的极紫外光,在强磁场的束缚下,如同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精准地轰击在涂满光刻胶的硅片上。
控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在等那个结果。
三分钟,像过了三个世纪。
电子显微镜的扫描图终于传回大屏。
整齐的电路纹理,像是上帝亲手绘制的迷宫,线条清晰,边缘锐利得令人心惊。
“线宽……”
丁力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7纳米。”
“良率?”
“首片良率……40%。”
虽然40%在商业上是亏本的,但这意味着——路,通了。
“成了!操!成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紧接着,帽子、文件、甚至是眼镜,都被抛向了空中。几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视频那头的老钱拔了氧气管,在那边拍着床板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秦峰靠在核心区的走廊里,摘下头盔。
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欢呼声,他从兜里摸出一根压扁的烟。
没点。
只是叼在嘴里,尝着烟草的苦味。
那一刻,他觉得这辈子重活一遭,值了。
……
消息在半小时后公布。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官网上一张黑底白字的图片:
【SSmb光源验证成功。中国芯,7nm。】
大洋彼岸。
纳斯达克开盘。
英伟达、英特尔、ASmL的股价在十分钟内直线跳水,K线图绿得让人心慌,直接触发熔断。
华尔街的交易员们疯狂抛售手中的半导体期货,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提款机的市场,瞬间成了绞肉机。
……
深夜。
喧嚣散去。
秦峰披着外套,独自走在东江新区的街头。冷风吹散了身上的机油味和酒气。
路灯昏黄,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街角,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老人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
秦峰停下脚步。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不是那种面对杀手的本能,而是一种被某种庞然大物俯视的压迫感。
老人转过身。
很普通的一张脸,扔进人堆里绝对找不着的那种,但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两潭死水。
“7nm,不错。”
老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枯叶在地上摩擦。
“虽然比预定时间线早了十二年,引发了不小的蝴蝶效应。”
秦峰眯起眼,手悄悄摸向腰后:“赵二叔的人?”
“他?”
老人笑了,摇摇头,那是对蝼蚁的轻蔑。
“他只是个看门的,连门把手都算不上。”
老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秦峰没接。
老人也不介意,把名片放在路边的邮筒上。
“SSmb光源不是你这个维度的产物。你能搞出来,说明你的‘觉醒度’确实很高。”
老人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一丝不苟。
“那个档案袋你烧了,但有些事,烧不掉。”
“你是谁?”
“观察者002。”
老人说完,转身走进巷子的阴影里,步伐不快,却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欢迎来到真正的牌桌,秦峰。之前的那些,不过是新手村的过家家。”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
秦峰走过去拿起名片。
上面什么头衔都没有,只有一个全黑的背景,和一个深邃的白色网址。指腹划过纸面,竟然有一种金属的冰冷质感。
他抬头看向夜空。
星光璀璨。
但他知道,在那星空之后,或许正有一双双眼睛,像看着培养皿里的细菌一样,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