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第一片雪花,是被念秋的笑声惊落的。他趴在桔梗庐的窗台上,鼻尖顶着层薄霜,看着鹅毛似的雪片从天上飘下来,落在桔梗的枯枝上,像给紫色的花茎裹了层白糖。
“陈默哥!下雪了!”他转身就往药铺跑,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咯吱”响,带起的雪沫子溅在裤脚,像撒了把碎盐,“可以开桔梗酒了!你说过下雪天开坛的!”
陈默正用棉布擦拭那只新松木酒坛,听见喊声,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雪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酒坛的木纹上流淌,像给木头镀了层银。“急什么,”他笑着把棉布叠好,“得等雪落得再厚些,盖住药圃的土,酒里才能酿进雪的清劲。”
念秋却已经搬来小板凳,坐在酒坛边不肯走。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丫丫刚炸的馓子,金黄金黄的,咬一口能酥掉牙。“我守着它,”他把馓子往坛口放了放,像在给酒坛解馋,“等雪够厚了,咱们就请王大爷他们来喝酒。”
陈默蹲在他身边,往炉子里添了块松柴。火苗“噼啪”地跳,把两人的脸映得红扑扑的。他想起三年前的初雪,也是这样的日子——念夏抱着坛子在雪地里转圈,说“雪水酿酒能治百病”,结果脚下一滑,把半坛酒洒在了桔梗丛里,心疼得蹲在雪地里哭,眼泪掉在雪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你念夏姐姐以前总说,”陈默往炉边挪了挪,让念秋离火近些,“初雪的酒要配着烤红薯喝,甜香能压得住酒的烈。”
念秋眼睛亮了,从灶膛里扒出个烤得焦黑的红薯,用手掰开,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松柴的烟味漫开来。“那咱们现在就开坛吧!”他举着红薯往酒坛边凑,“你看,红薯都烤好了!”
陈默被他逗笑了,拿起酒坛边的小铜刀,轻轻撬开坛口的泥封。“就依你,”他说,“不过得先给王大爷他们送些去,让他们也尝尝鲜。”
泥封裂开的瞬间,一股醇厚的香气立刻涌了出来——既有桔梗的清苦,又有酒的甘冽,还带着松木的淡香,像把三年的时光都酿进了这坛酒里。念秋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
“真香!”他咂咂嘴,“比镇上酒馆的米酒香多了!”
陈默往几个粗瓷碗里各倒了小半碗酒,酒液金黄,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小心烫,”他把碗放进竹篮,又往篮里塞了些馓子和烤红薯,“你去送王大爷和李大爷家,我去送陈婶。”
念秋拎着竹篮冲进雪地里,棉帽的帽檐上很快积了层雪,像顶白绒绒的帽子。他踩着没过脚踝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大爷家走,嘴里还哼着跑调的《采药谣》,声音在雪地里传得很远。
王大爷正坐在炕头编竹篮,见他进来,连忙拍了拍炕沿:“快上来暖和暖和!这雪下得邪乎,路上没摔着吧?”
念秋把酒碗往炕桌上一放,酒香立刻漫了满炕。“陈默哥酿的桔梗酒,下雪天开坛的!”他剥开烤红薯递过去,“王大爷快尝尝,陈默哥说配着红薯喝最香。”
王大爷喝了口酒,咂咂嘴,眼睛眯成了条缝:“这酒好!有股子桔梗的清气,比我年轻时喝的烧刀子顺多了。”他往念秋兜里塞了把炒花生,“给你揣着,路上吃。”
等念秋送完酒回到灵植园,雪已经没过膝盖了。陈默正站在桔梗庐前,往竹棚的梁上挂红灯笼——是丫丫特意扎的,红绸布上绣着小小的桔梗花,雪光映着红光,像团跳动的火。
“陈默哥,他们都说酒好喝!”念秋把竹篮往地上一放,扑进雪地里打了个滚,棉裤上沾满了雪,像只圆滚滚的雪球。
陈默赶紧把他拉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当心冻着!快进屋暖和暖和。”他往炉子里添了些柴,把剩下的酒倒进两个粗瓷碗里,“来,咱们也尝尝。”
念秋捧着酒碗,小口抿了抿。酒液滑过喉咙,先是有点辣,接着就涌起股暖意,最后留在舌尖的,是淡淡的桔梗香。“真的有雪的味道!”他惊喜地喊,“像在吃冻梨,凉丝丝的,还有点甜!”
陈默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也喝了口酒。暖意从胃里散开,漫到四肢百骸,那些藏在心底的回忆,像被雪水浸润的种子,悄悄发了芽——念夏的笑声,药圃里的桔梗,鹰嘴崖的野参,还有那些一起守过的初雪……都混在这酒里,不苦,反而带着点回甘。
丫丫端着锅贴进来,金黄的锅贴底焦脆,咬一口能拉出长长的丝。“别光喝酒,”她往两人碗里各夹了个,“垫垫肚子,不然该醉了。”
雪越下越大,把灵植园的屋顶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层厚厚的棉絮。桔梗庐的红灯笼在雪地里晃,像颗温暖的星。念秋趴在窗边,看着雪片落在桔梗的枯枝上,突然说:“陈默哥,明年春天,这些桔梗会开出更大的花吧?”
“会的,”陈默望着窗外的雪,声音像被酒泡过的棉絮,软和又温暖,“雪水养着,它们会开得泼泼洒洒,像你画里的那样,笑着的。”
炉子里的火还在跳,酒坛里的酒还在散发着香气,混着锅贴的油香和雪的清冽,在这小小的屋里酿出一种踏实的味道。陈默想,所谓岁月,大概就是这样——有初雪的惊喜,有旧酿的醇厚,有孩子的笑,也有藏在心底的念想,它们像这坛桔梗酒,在时光里慢慢发酵,最后酿成让人心里发暖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