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光,是被院外的鞭炮声催醒的。念秋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小手摸到枕边的红包,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棉袄就往身上套——昨天娘说,初一要早起给长辈拜年,能讨到更多糖果。
“慢点穿,别冻着。”丫丫走进来,手里捧着套新做的红绸小褂,“穿这个,比棉袄轻便,拜年时跑着也利索。”小褂的领口绣着圈金线,在晨光里闪着细亮的光,是她前半夜赶出来的,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
念秋乖乖伸胳膊,任由丫丫给他系扣子,眼睛却瞟着窗外。蒙烈正站在院门口,往门框上挂新的红灯笼,灯笼穗子的红绸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只展翅的小蝴蝶。“爹!我也要挂灯笼!”他挣开丫丫的手,光着脚就往外跑,被丫丫一把拉住:“穿鞋!新做的虎头棉鞋,不穿要被祖宗念叨的。”
虎头棉鞋是王大娘给纳的,鞋底绣着“踩小人”的纹样,说是能避开一年的霉运。念秋蹬上鞋,“噔噔噔”跑到蒙烈身边,仰头看着灯笼:“爹,我来挂穗子!”
蒙烈笑着把他举起来,念秋够着灯笼杆,笨拙地把穗子系上去,红绸扫过他的脸,痒得他咯咯笑。院墙外传来陈默的喊声:“念秋!走了!去给李大爷拜年了!”
陈默穿着件宝蓝色的新棉袄,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丫丫蒸的枣糕,是拜年用的伴手礼。“我娘说,李大爷最爱吃你家的枣糕,特意让多带两块。”他往念秋兜里塞了颗水果糖,“含着,甜嘴。”
念秋含着糖,跟在蒙烈和陈默身后往李大爷家走。路上的积雪被踩得实实的,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碰见早起拜年的邻居,大人们互相作揖道“新年好”,孩子们则脆生生地喊“爷爷奶奶过年好”,手里很快就被塞满了糖果。
李大爷家的院门没关,虚掩着,能看见院里的梅花开得正艳,粉嘟嘟的花萼上还沾着雪。念秋抢在前面推开门,大声喊:“李大爷!拜年啦!”
李大爷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戴着顶新做的瓜皮帽,见他们来,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哎哟,我们念秋来了!快进来,炕是热的。”他往念秋手里塞了把花生糖,“拿着,甜甜蜜蜜一整年。”
念秋把枣糕递过去,奶声奶气说:“李大爷吃枣糕,吃了不咳嗽。”去年冬天李大爷总咳嗽,他记在心里呢。
李大爷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好孩子,有心了。”他从怀里掏出个红包,塞给念秋,“这是大爷给的压岁钱,买炮仗玩。”
从李大爷家出来,他们又往王大娘家去。王大娘正站在灶台前炸丸子,油锅里的油“滋滋”响,金黄的丸子浮上来,像堆会滚的小元宝。“快来尝尝刚出锅的!”她用漏勺捞起几个,放在盘子里递过来,“热乎的,香得很。”
念秋抓了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含糊不清地说:“比年集的糖画还香!”逗得王大娘直笑,往他兜里塞了把芝麻酥:“这个不烫,路上吃。”
拜年的队伍渐渐壮大,豆丫头带着她家的小黄狗也加入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布袋子,里面已经装了小半袋糖果。“念秋,你有多少糖了?”她炫耀似的打开袋子,“我奶奶给了两大块芝麻糖!”
念秋也掏出自己的糖果袋,里面有花生糖、水果糖、芝麻酥,还有李大爷给的花生,堆得像座小山。“比你的多!”他得意地晃晃袋子,糖果碰撞发出“叮当”的响。
陈默走在后面,看着孩子们比糖果,突然对蒙烈说:“我娘说,过了年让我去镇上的药铺学徒,跟着张大夫认药材。”他的声音有点低,像怕被风吹散,“她说总在山里采药不是长久事,学门手艺踏实。”
蒙烈愣了愣,随即拍了拍他的肩:“是好事。张大夫是个实诚人,跟着他准能学到东西。”他想起陈默爹前年上山采药摔断了腿,家里确实需要个能撑事的,“缺什么工具就跟我说,药箱药碾子,我让王木匠给你打一套新的。”
陈默眼睛亮了亮,点点头:“谢谢蒙烈哥。”他往念秋那边看了眼,小家伙正跟豆丫头抢一根芝麻糖,笑得像朵太阳花,“等我学成了,就能给念秋治尿床了。”
蒙烈被他逗笑了,刚想说话,就见念秋举着半根芝麻糖跑过来,递到陈默嘴边:“陈默哥吃!甜!”糖渣粘在他的鼻尖上,像颗小小的红豆。
陈默咬了一小口,甜香漫开来,心里突然觉得,所谓新年,大概就是这样——有糖吃,有伴玩,有盼头,连空气里都飘着让人踏实的甜。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才往灵植园回。念秋的糖果袋鼓鼓囊囊的,压得他小胳膊都酸了,却还是不肯松手。路过同心草时,他突然停下来,从袋子里掏出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叶上:“给草儿吃,新年甜。”
蒙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想起娘日记里的话:“年不是过给人看的,是过给自己的。你对日子上心,日子就对你笑;你对万物真诚,万物就对你温柔。”
风拂过同心草,草叶轻轻晃,像在点头应和。念秋的糖果在雪地上闪着光,红绸小褂的金线在阳光下跳,远处的鞭炮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像在为这新的一年,奏响绵长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