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舟缓缓收回手,拿起桌上那杯未曾洒落一滴的酒,轻轻抿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入喉,他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向那两个已经彻底崩溃的父子。
“鱼死网破?”
陈寒舟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讽,“赵衡,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鱼会死,但网,破不了。”
他缓缓站起身,怀中依旧揽着那个已经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裴南苇。
他一步一步,踩着满地的鲜血和尸骸,走到了赵衡面前。
每走一步,赵衡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当陈寒舟站在他面前时,这位青州的土皇帝,已经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寒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三百人?”
陈寒舟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令人绝望。
“别说是这区区三百个废物。”
“就算是你把青州那三十万水师全都调来。”
“甚至是把你离阳王朝那三十万铁骑全都拉过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赵衡面前轻轻晃了晃。
“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群稍微多一点的蚂蚁。”
“弹指,可灭。”
轰!
赵衡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力量,是权势、阴谋、数量都无法弥补的。
那是绝对的力量。
“我……我错了……”
赵衡双膝一软,再次跪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次,他没有了任何的不甘,没有了任何的怨毒。
只剩下源自灵魂深处的,最纯粹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
“求先生……饶命……”
他重重地磕头,哪怕额头撞在坚硬的地板上,撞得鲜血淋漓,也不敢停下。
一旁的赵珣,也早已吓破了胆,跟着父亲拼命磕头,如同捣蒜。
“饶命……饶命……”
水云轩内,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像是屠宰场里打翻了陈年的酒瓮,混杂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与奢靡的脂粉香。
陈寒舟看着跪在地上如同两条丧家之犬的赵家父子,眼中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那是一种看戏看乏了之后的索然无味。
他随手将那只价值连城的琉璃酒杯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这声音不大,却让地上的赵衡浑身一颤,仿佛那是催命的更漏。
“行了,别磕了。”
陈寒舟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另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揽住了裴南苇那盈盈一握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这位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王妃带入怀中,像是提着一只精美的玩偶。
他转过头,看向次席上早已呆若木鸡的徐凤年和一脸玩味的李淳罡,嘴角微勾:“你们接着吃,接着喝。这靖安王府虽然人不行,但这厨子的手艺倒还凑合,别浪费了。”
徐凤年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又看了看桌上那几盘还冒着热气的珍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这哪里是吃饭?这分明是在修罗场里摆宴!在这堆死人肉里吃龙肝凤髓,也就只有自己这位姐夫能有这般闲情逸致。
“姐……姐夫,你这是……”徐凤年指了指陈寒舟怀里的裴南苇,又指了指后面那扇通往寝殿的门,欲言又止。
“我乏了,去歇歇。”陈寒舟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即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赵衡,“带路吧,靖安王。去你的寝殿,毕竟你是主人,这路,还得你来引。”
赵衡猛地抬头,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去他的寝殿?带着他的王妃?让他引路?
这简直是将他的脸皮剥下来,扔在地上踩烂了,还要让他自己捡起来吞下去!
“怎么?不愿意?”陈寒舟眉梢一挑,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那股令人窒息的龙威再次隐隐浮现。
“愿……愿意!小王……愿意!”赵衡的声音像是吞了一把沙砾,嘶哑难听。他颤抖着从血泊中爬起来,不敢去擦额头上的血迹,甚至不敢去看一眼陈寒舟怀里的裴南苇,佝偻着身子,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监,一步一挪地向着后堂走去。
赵珣跪在原地,指甲已经扣进了地板的缝隙里,鲜血淋漓。
“你也别闲着。”陈寒舟路过赵珣身边时,脚步未停,只是淡淡丢下一句,“看门狗就要有看门狗的样子,跟上来,守在门外。若是放进一只蚊子扰了我的清梦,我唯你是问。”
赵珣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他在李淳罡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在这漫天血腥的压迫下,屈辱地低下了头颅。
“是……先生。”
一行人穿过死寂的回廊。
前方,是搂着绝色王妃,步履闲适的陈寒舟。
后方,是如丧考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的靖安王父子。
徐凤年看着他们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那盘“神仙鸡”,苦笑一声:“老李,这饭,你还吃得下吗?”
李淳罡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含糊不清地说道:“吃!为什么不吃?这可是靖安王拿命换来的席面,不吃才是真的浪费。小子,学着点,这就叫——以力证道。当你的拳头大到能把天捅个窟窿的时候,别人的规矩,就是个屁。”
……
靖安王寝殿,奢华至极。
金丝楠木的梁柱,鲛纱织就的帷幔,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羊毛毯,踩上去如同云端。
赵衡站在门口,推开那扇平日里只有他能踏入的大门,腰弯得几乎折断:“先……先生,请。”
陈寒舟看都没看他一眼,拥着裴南苇大步而入。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并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清冷地传了出来:
“把门带上。然后,跪好。”
“砰!”
厚重的殿门在赵衡面前重重合上,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即将发生的一切所带来的耻辱。
赵衡僵立在门口,夜风吹过,他才发现自己背后的冷汗早已湿透了蟒袍。他缓缓转身,看着同样面色惨白如纸的儿子赵珣。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恐惧。
然后,在这清冷的月色下,在这属于他们自己的王府最深处。
堂堂靖安王,与世子赵珣,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屈辱地、缓缓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