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给小黑换完干净的猫砂,直起身时腰眼微微发酸。他捶了捶后背,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串钥匙上——其中一把黄铜钥匙磨得发亮,是95号院那间小屋的。钥匙串上还挂着个小小的葫芦挂坠,是刚住进去时,三大爷用边角料给他刻的,当时只觉得粗糙,如今摩挲着,倒有了几分岁月的温度。
他是真不爱回95号院住。
倒不是嫌条件差。东城的小院虽静,可论起生活便利,95号院在二环里的位置,是多少人眼红的。出胡同口就是菜市场,拐个弯有粮站,步行一刻钟能到百货大楼,往南走两站地是电影院,往北去是医院,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别说现在,就是再过几十年,也是金疙瘩。
他不想回去,是嫌那里的“人”。
就说上次回去收房租——他早把小屋腾出来,租给了个在附近工厂上班的小伙子,每月收五毛钱租金,不算多,权当看房子。去的那天正好赶上院里“养老互助小组”选举,二大爷见他回来,眼睛一亮,拉着他就往院里拽:“沈小子,你来得正好!快投我一票,回头我让你这房租再涨两毛!”
三大爷也凑过来,捋着山羊胡说:“别听他的!投我,我帮你盯着租客,保证屋里东西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沈言被缠得没法,掏出五毛钱给小伙子,说“这个月房租免了”,转头就走。身后还传来二大爷和三大爷的争吵声,夹杂着贾张氏的尖嗓子:“这小子现在出息了,房租都敢免,肯定是发了横财!”
他听着这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在95号院,你过得好了,没人真心替你高兴,只会琢磨你是不是占了便宜,是不是藏了猫腻;你过得一般,又会被人瞧不起,背后说你没本事。这种时时刻刻被盯着、被算计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可那房子,他又不能真的撂着。
不说几十年后那惊人的价值,就说现在,二环里的一间房,也是实打实的家底。他刚来这个时代时,手里除了空间里的物资,几乎一无所有,是那间小屋给了他第一个落脚的地方,让他在四九城有了个“家”的名分。后来去黑市交易,去信托商店淘货,别人问起住址,报出95号院的名字,至少是个正经的城里户口,比“无业游民”的身份方便多了。
更重要的是,那房子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根”。哪怕他在东城住得再久,在外面跑得再远,想起95号院那间小屋,就知道自己在这四九城不是飘着的,有个地方能回去,哪怕只是放放东西,看看老邻居,心里也踏实。
所以他总保持着回去的频率,有时是收房租,有时是拿些换季的衣物,有时就是单纯去转一圈,看看那房子还结实不,租客有没有糟蹋屋里的东西。
那租客是个老实小伙子,叫小马,河北来的,在汽修厂当学徒。沈言跟他约法三章:不能转租,不能损坏屋里的东西,保持干净。小马都应得好好的,每次沈言回去,屋里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煤球码得像小山,桌子擦得能照见人影,比沈言自己住时还利索。
“沈哥,您坐。”这次回去,小马正趴在桌上写信,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我娘刚寄了点花生,您拿着尝尝。”
沈言接过纸包,花生带着泥土的潮气,还挺新鲜。“不用客气,你留着吃。”他摆摆手,目光扫过屋里,墙角的煤球少了些,桌上多了个搪瓷缸,印着“劳动模范”四个字,大概是厂里发的。
“最近院里没找你麻烦吧?”沈言随口问。
小马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二大爷前两天来,说我占了院里的地方,让我每月多交一毛‘占地费’,我没给,他就天天在门口转悠……”
沈言皱了皱眉。二大爷这是又想占便宜了。“别理他。”他说,“这房子是我的,租金咱们说好了的,他再找事,你告诉我。”
“哎,谢谢沈哥。”小马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憨厚的笑。
沈言又叮嘱了几句,起身离开。刚走到院门口,就撞见二大爷。老头斜着眼看他,阴阳怪气地说:“沈小子,又来收租啊?这租客可不老实,天天往院里堆破烂,我看你这房子迟早得被他糟践了!”
“我屋里干净得很,不用您操心。”沈言懒得跟他废话,径直往外走。
“嘿,你这小子!”二大爷在背后跳脚,“别忘了,这院是我管着的!你不给我点好处,有你好受的!”
沈言没回头。这种话,他听得多了,要是真跟二大爷计较,这辈子都别想清净。他心里有数,二大爷也就敢嘴上嚷嚷,真要让他干点什么出格的事,他还没那个胆子。
出了胡同,沈言没直接回东城,而是往南走了走,到了王府井。百货大楼前围着不少人,在看橱窗里的新款式自行车。他站在人群外看了会儿,忽然想起小马说厂里最近在评先进,评上了能奖一张自行车票。
“小马,这月工资发了吗?”他转身往回走,心里有了个主意。
回到95号院,小马正准备去上工。沈言叫住他,从包里掏出五块钱和两斤粮票:“拿着,去给二大爷送点礼。”
小马愣住了:“啊?为啥给他送礼啊?”
“不是给他,是给你自己买个清静。”沈言说,“他不就想要点好处吗?你给他点,他就不找你麻烦了。剩下的钱,你存着,要是评上先进,就把自行车票拿下,以后上班也方便。”
小马看着手里的钱和粮票,眼圈有点红:“沈哥,这……这太多了……”
“拿着吧。”沈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活,别让人瞧不起。”
小马重重地点点头,把钱和粮票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说了声“谢谢沈哥”,转身跑着上工去了。
沈言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他不是怕二大爷,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小马的日子。五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却能让小马在院里少受些刁难,值了。
至于二大爷,拿了好处,估计能消停一阵子。等他忘了这茬,再找机会敲打敲打,反正对付这种人,就得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法子,既不让他占大便宜,也别让他觉得自己好欺负。
处理完这事,沈言心里轻松了不少。他走到胡同口的早点摊,买了两根油条,一边吃一边往地铁站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胡同里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和小贩的吆喝声,热热闹闹的,倒也有几分意思。
他忽然觉得,95号院就像块硌脚的石头,你要是总盯着它,觉得它碍事,可真要把它扔了,又有点舍不得。毕竟,这石头里藏着他初来乍到的慌张,藏着他摸爬滚打的印记,藏着他在这个时代最真实的挣扎和成长。
而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和这块“石头”相处——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偶尔回来看看,处理点杂事,然后转身回到东城的小院,回到属于自己的清静日子里。
就像手里的这两根油条,刚出锅时烫嘴,放凉了又没味,得趁着不冷不热的时候吃,才能品出那股酥脆的香。
回到东城时,小黑正蹲在院门口等他,见他回来,立刻扑上来,围着他的裤腿蹭来蹭去。沈言把剩下的半根油条掰碎了喂它,看着它吃得欢,心里一片安宁。
“饿坏了吧?”他笑着摸了摸小黑的头,“走,给你弄鱼吃。”
小黑“喵呜”一声,跟着他进了院。阳光洒在小院里,石榴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鸽哨声,悠扬而清澈。
沈言知道,以后他还会回95号院,还会面对那些鸡飞狗跳,还会和二大爷、三大爷他们打交道。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有东城的小院可以回,有小黑可以陪,有拳可以练,有日子可以慢慢过。95号院的那些糟心事,不过是他生活里的一点调剂,像一碗菜里的辣椒,有点呛,却也提味。
挺好。
有个能回去的地方,有个能安身的窝,有份能自己做主的日子,这就够了。
沈言走进厨房,开始给小黑弄鱼。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像在为这平淡却踏实的日子,唱着一首简单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