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仙楼的后院,积雪被扫至角落,露出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宽阔空地。晨光熹微,带着凛冽的寒气,却压不住院中一道腾挪闪转的劲影。
江玉燕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长发高束,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摒弃了初得《三分归元气》时急于求成的浮躁,谨记苏青阳“根基不牢,地动山摇”的训诫,并未直接修炼那玄奥莫测的三分归一核心,而是从“三绝”入手,稳扎稳打。
此刻,她正在练习“天霜拳”。
拳起如朔风卷地,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她的动作尚显生涩,步伐也欠些火候,但那份专注与认真,却不容忽视。每一拳打出,都尽力调动体内那微薄却已初具雏形的“霜”之真元。只见她白皙的拳头上,凝聚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随着拳势挥出,空气中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轨迹,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空气都被冻结。
“好!”一声清朗的赞许从廊下传来。
苏青阳不知何时倚在廊柱旁,蓝衫素净,负手而立。他看着院中那道挥汗如雨的身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江玉燕,不仅根骨悟性上佳,这份心性更是难得。没有因骤然获得强大传承而迷失,反而懂得万丈高楼平地起的道理,沉下心来打磨基础。这份清醒与克制,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尤为可贵。
“天霜拳,重意不重力,取其寒凝、肃杀、寂灭之意。”苏青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江玉燕耳中,“你此刻催动霜元,过于刻意,反失其‘凝’之真意。想象自己便是那万载寒冰,不动如山,寒意自生。”
江玉燕身形一顿,凝神思索。随即,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收拳,闭目凝神。片刻后,再次出拳。这一次,动作明显放缓,拳势不再追求速度与力量,而是变得沉稳、凝重。拳锋之上,那层白霜并未增厚,寒意却仿佛更加内敛、更加纯粹,拳风过处,石板地面竟隐隐结出一层细密的冰晶!
苏青阳微微颔首,心中暗赞:“此女悟性,当真是璞玉蒙尘,稍加点拨,便光华自现。”
然而,璞玉的雕琢过程,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尤其当这璞玉尝试驾驭“风”之无相时。
几日后的清晨,江玉燕开始尝试“风神腿”。
风神腿讲究“快”、“诡”、“变”,身法如风似电,轨迹莫测,讲究的是对“风”之真元的精妙掌控与身体协调性的完美结合。
“喝!”江玉燕娇叱一声,鼓动体内那缕新生的“风”之气,按照心法运转,足下猛地发力!
呼——! 一股强劲的气流在她足底爆发! 她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拔地而起,速度快得惊人!
“成了!”江玉燕心中一喜。
然而,喜意刚生,异变陡生!她对这股骤然爆发的力量控制力严重不足,身体在空中完全失去了平衡,更可怕的是,方向也彻底失控!她就像一颗被狂风卷起的石子,朝着院墙外……斜斜地飞了出去!
“啊——!”惊恐的尖叫划破晨空。
院墙外,恰好是悦仙楼后厨用来养鱼的浅水池塘!此刻水面虽未结冰,却也漂浮着薄冰碎屑,寒气逼人。
噗通——!!! 水花四溅! 江玉燕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头下脚上,如同倒栽葱一般,精准无比地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池塘中央!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尖叫,只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
“玉燕姐姐!”一声焦急的惊呼响起。
刚结束晨练、准备回房的周芷若,恰好目睹了这惊悚又滑稽的一幕。她小脸吓得煞白,顾不得许多,足下一点,身法展开,如同轻盈的雨燕掠过墙头,直扑池塘。
“噗!”江玉燕挣扎着冒出水面,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吐出几根水草,茫然又狼狈地看着四周。
周芷若已落到池边,急忙伸手将她拉了上来。看着江玉燕冻得直哆嗦、满身污泥水草、狼狈不堪的模样,周芷若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脱口而出:“玉燕姐姐,你……你别想不开啊!练功慢慢来,不用这么拼的!”
江玉燕:“……”
她看着周芷若清澈大眼睛里真切的担忧,再想想自己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投塘”壮举,一股巨大的羞囧感瞬间淹没了她。什么戾气深种,什么未来女帝,此刻统统被这冰水浇了个透心凉,只剩下满心的“没脸见人”。
“噗嗤……”连廊下观(围)摩(观)的陆小凤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西门吹雪虽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萦绕的冰冷剑意似乎也缓和了一丝。
江玉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芷若妹妹……我……我不是想不开……是……是没控制好力道……”
周芷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误会了,小脸也微微泛红,连忙解下自己的外袍给江玉燕披上:“快,快回去换衣服,别冻着了!”
自这天起,“玉燕投塘”成了悦仙楼后院流传甚广的“佳话”,也成了江玉燕练功路上抹不去的“黑历史”。然而,这看似狼狈的意外,却如同一块奇异的磨刀石,悄然打磨着她性格中的棱角与戾气。
她不再像最初那般时刻紧绷着神经,如履薄冰地揣摩着苏青阳的心思,生怕行差踏错。练功时的专注依旧,但眉宇间那股深藏的阴郁与算计,却在一次次笨拙的尝试、一次次善意的关怀、甚至一次次无伤大雅的“事故”中,被渐渐冲淡、化解。
练习“排云掌”时,掌力吞吐不定,不小心掀翻了后院晾晒的几件衣物,被洗衣婆子追着念叨了半日,她红着脸道歉,主动帮忙重新清洗晾晒。 尝试融合“风”、“霜”真元时,气息冲突,不小心冻住了自己半边眉毛,对着铜镜哭笑不得,被周芷若戏称为“白眉女侠”。 甚至有一次练习轻功提纵,落地不稳,一头撞进了堆满积雪的灌木丛,只留下两条腿在外面扑腾,惹得周芷若和几个小丫鬟笑得前仰后合,七手八脚把她“拔”了出来。
每一次的“事故”,都伴随着周芷若毫无保留的关心和帮助,伴随着陆小凤夸张的调侃(他称之为“玉燕仙子历险记”),甚至偶尔还能看到西门吹雪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无奈?这种被善意包裹、被当作“自己人”看待的感觉,是她前半生颠沛流离、饱受欺凌中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苏青阳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这日傍晚,夕阳熔金。江玉燕结束了一天的修炼,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借着余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周芷若送给她的一柄未开锋的短剑——这是芷若妹妹看她喜欢练武,特意从外面买来送她的。她擦得很认真,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恬淡的笑意,眼神清澈,映着晚霞的金辉,再无半分往日的阴鸷与戾气。
不远处,周芷若正在练习西门吹雪传授的万梅剑法,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腾挪,铁剑挥洒间带起点点寒星。
苏青阳站在楼阁窗前,目光落在院中那和谐的一幕上。夕阳为江玉燕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上,是纯粹的、带着点小满足的宁静。她看着周芷若练剑,偶尔会低声提醒一句“芷若妹妹,下盘再稳一点”,语气自然亲昵。
陆小凤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顺着苏青阳的目光看去,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而是带着一丝感慨:“啧啧,真没想到啊。初见时,这丫头眼里那股子狠劲儿和戾气,连西门都皱眉。这才几天功夫……苏兄,你这悦仙楼后院,怕不是有仙气?专化戾气为祥和?”
苏青阳没有回头,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江玉燕身上,看着她在周芷若收剑后,笑着递上汗巾和温水,两人低声交谈,眉眼弯弯。
“非是仙气。”苏青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是‘爱’。”
“爱?”陆小凤挑眉,这个词从苏青阳口中说出,让他有些意外。
“嗯。”苏青阳微微颔首,“非男女情爱。是信任,是接纳,是毫无保留的善意与关怀。芷若待她如姐,赤诚相待;西门虽不言,但默许她的存在;你虽玩笑,却无恶意;此间仆役,亦以平常心待之。”
他顿了顿,看着江玉燕接过周芷若递来的水杯,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前半生,所历尽是背叛、欺凌、冷眼与绝望。心中戾气,源于恐惧与不甘。而此处,”苏青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向楼下院中,“给予她的,是久旱逢甘霖般的‘安全感’与‘归属感’。”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被接纳,被关心,知道自己并非孤岛,知道自己无论出多大的糗,都有人笑着拉她一把,而非落井下石时……”苏青阳的嘴角,也难得地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些因恐惧和绝望而滋生的戾气,便如同冰雪遇暖阳,自然消融。这便是‘爱’的力量,平凡,却有无穷的感化之力。它并非刻意教化,而是润物无声。”
陆小凤怔住了,看着楼下那两个在夕阳余晖中笑谈的身影,再看看苏青阳那深邃平静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位苏兄,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懂人心。
楼下,周芷若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江玉燕掩口轻笑,眉眼弯弯,眼波流转间,清澈如水,映着天边最后一道绚烂的霞光。她手中那柄未开锋的短剑,在夕阳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再无半分凶戾之气。
那池冰冷的塘水,洗去的不仅是污泥,似乎也涤荡了蒙在她心上的尘埃。这悦仙楼的后院,仿佛成了她灵魂的栖息地,用最平凡的温暖,悄然化解了那颗“核弹”最危险的引信。
戾气渐消,笑靥初绽,属于江玉燕的,真正的新生画卷,正徐徐展开。而紫禁之巅的月光,也即将为这幅画卷,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