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氤氲的白雾中,江玉燕浸泡在巨大的木桶里,水流温柔地包裹着她疲惫冰冷的身躯。她用力搓洗着身上每一寸沾染了尘土和恐惧的肌肤,直到皮肤泛红。污浊的水换了一桶又一桶,清水的冰凉渐渐让她混乱的心绪也沉淀下来。她看着水中倒影里那张逐渐清晰、苍白却难掩天生丽质的脸庞,眼神复杂。命运如同湍急的河流,将她从地狱的边缘猛地推向了一个未知的、带着恐怖威压却也给予她一线生机的彼岸。公子……那个蓝衣如神只,却又冰冷如狱主的男人……她闭上眼,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决绝的臣服深深埋藏。
当周芷若捧着一套干净的素白襦裙进来时,江玉燕已将自己收拾干净。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破皮的伤口在温水和苏青阳残留的治愈气息下也已结痂。她换上那身崭新的襦裙,布料柔软,剪裁合身,虽是最简单的样式,却将她那清丽脱俗、柔弱中带着一丝韧劲的风姿衬托得一览无遗。周芷若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女子,清澈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惊艳。
雅间内,酒香微醺。陆小凤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京城某位宗室纨绔的笑话,西门吹雪闭目抱剑,气息与窗外的风雪融为一体。苏青阳指尖轻叩桌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门被轻轻推开。
洗尽铅华、一身素白的江玉燕,低眉敛目,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脚步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如同生怕惊扰了什么。窗外的天光洒落在她身上,素衣胜雪,墨发如瀑,肌肤晶莹如玉。那双曾经盛满绝望与泪水的眸子,此刻洗去了尘埃,如同两汪映照着星光的幽潭,清澈、宁静,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易碎的美丽。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低垂着眼帘,便如同一幅淡墨晕染的仕女图,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纯净又带着一丝脆弱倔强的韵味。整个喧闹的雅间,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一股清冷的灵气。
“噗——!” 陆小凤刚灌进嘴里的一口“玉冰烧”猛地喷了出来!他顾不得擦拭胡须上的酒渍,眼睛瞪得溜圆,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桌上,酒液四溅。
他指着江玉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声音因为极致的惊艳而变调: “我……我的老天爷!苏兄!你这……你这是从瑶池边上顺手摘了株仙草回来吧?!”
陆小凤夸张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又看向苏青阳,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戏谑,“我说苏兄,你这眼光……啧啧啧,陆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哪是捡了个侍女,分明是捡了个仙女下凡啊!西门,你说是吧?”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闭目养神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缓缓睁开双眸。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眸,如同两道实质的剑光,落在了江玉燕身上。目光在她那清丽绝伦的容颜上仅仅停留了一瞬,随即仿佛穿透了她的皮相,落在了更深层的地方。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按在剑柄上的指节微微一动。没有回应陆小凤的调侃,只是周身的剑意似乎无形中凝练了一分,空气中飘散的酒香都仿佛被冻结。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在那纯净柔弱得如同水晶般的外表下,潜藏的、如同蛰伏毒蛇般冰冷而危险的精神漩涡!这个女子,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她的灵魂深处,有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灰烬与执念。
周芷若也看得有些发呆,随即小嘴微微嘟起,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的铁剑。这个新来的姐姐……真的好漂亮。师父对她……
苏青阳只是淡淡地瞥了陆小凤一眼,并未理会他的夸张。他对江玉燕招了招手,声音平和无波:“过来。”
江玉燕身体微微一颤,随即无比顺从地、小步快走到苏青阳面前,距离三步处停下,深深垂首,姿态谦卑之极:“公子。”
“做我的侍女,手无缚鸡之力可不行。”苏青阳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萦绕起一点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着风云霜三种天地元初力量的混沌微光。
江玉燕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听到了什么?公子……要教她武功?!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平静!在这乱世,力量是她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东西!有了力量,谁还敢肆意欺凌她?有了力量,她才能……才能真正抓住这根改变命运的稻草!她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几乎要再次跪下!
“凝神静气!”苏青阳低喝一声,如同晨钟暮鼓,瞬间震散了江玉燕翻腾的心绪。 指尖那点混沌微光,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轻轻点在了江玉燕光洁的眉心!
轰——!!!
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惊蛰之雷在灵魂深处炸响! 江玉燕只觉一股浩瀚无边、蕴含着风之缥缈、云之无常、霜之肃杀的磅礴意念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倾泻,瞬间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无数玄奥莫测的经文、图形、心法运转路线、意境感悟,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她的识海深处!正是那无上绝学——《三分归元气》!
三元归一!风无相!云无常!霜无情!破灭万法!
这股力量太过宏大,远超她脆弱经脉和识海的承受极限!剧痛如同亿万钢针贯穿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撕碎!骨骼在呻吟,经脉在灼烧、扭曲!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刚刚换上的素衣!身体剧烈颤抖,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枯叶,随时可能崩溃!
“守住心神!意随法走!此为炼体塑脉之机!”苏青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穿透了那力量的洪流。同时,一股精纯温和、却蕴含着无上意志的造化之力(六库仙贼结合元神之力)从他指尖涌入,护住了江玉燕即将溃散的识海和濒临断裂的经脉!
在这股守护力量的支撑下,江玉燕凭借着骨子里那超越常人的求生欲和狠劲,死死咬住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强行收敛涣散的心神,按照脑海中那烙印的《三分归元气》基础心法,引导着那狂暴肆虐的力量洪流在体内艰难地运转起来!
滋啦……滋啦…… 她周身开始弥漫出淡淡的雾气!雾气变幻不定,时而如流风回雪般缥缈无形,时而如厚重乌云般沉凝压抑,时而又化作细密的冰冷霜晶!三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她体内冲突、碰撞、却又在功法本身的奥义和苏青阳的镇压引导下,缓缓趋于融合!
她的身体成了战场!每一次微小的融合,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和新生!原本脆弱狭窄的经脉被强行撕裂、拓宽!杂质被狂暴的力量冲刷、排出体外!骨骼在无形的压力下发出清越的脆响,变得更加坚韧凝实!皮肤下的血肉,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强大的本源力量,隐隐散发出温润的毫光!
一个肉眼可见的、缓缓旋转的淡蓝色光茧,隐隐将江玉燕包裹其中!光茧表面,风云霜三种力量的符文流转不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雅间内,落针可闻! 陆小凤早已收起了所有的戏谑,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如同面对西门吹雪的剑锋。他看着那个被淡蓝光茧包裹、痛苦颤抖却又在蜕变的身影,眼神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震撼!“三分……归一?这……这是传说中的……嘶!苏兄,你……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
西门吹雪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他清晰地感觉到,随着那光茧的旋转,江玉燕体内那股原本只是潜藏的危险气息,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壮大!如同被强行唤醒了沉睡的太古凶兽!那股气息冰冷、混乱、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和毁灭一切的戾气!虽然被强行压制在功法的框架内,但其本质,让他这位已触及“道剑”门槛的剑客都感到了强烈的本能排斥与……警觉!他腰间的古朴长剑,第一次在没有敌意的情况下,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却透着冰冷锋芒的清鸣!
周芷若更是小脸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手紧紧抓住了苏青阳的衣角。她从那光茧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和一丝……让她冰魄剑骨都隐隐躁动的不祥预感!这个看似柔弱的姐姐,此刻给她的感觉,比万梅山庄的寒潭还要危险!
时间在无声的震撼中流逝。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 嗡——! 那淡蓝色的光茧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消散于无形。
江玉燕的身影重新显露。 她依旧站在那里,素衣如雪,容颜清丽。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皮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莹润生光,再无半分之前的苍白病态。原本柔弱的眼神,此刻锐利了许多,眼底深处仿佛有风云变幻,霜雪凝结,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寒意。周身气息虽然还很微弱,如同初春刚刚破土的嫩芽,却异常凝练纯粹,隐隐流转着风、云、霜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韵律!尽管依旧恭敬地低着头,但那骨子里透出的卑微怯懦,已被一种内敛的坚韧和初生的力量感所取代!
她缓缓抬起双手,摊开掌心。心念微动。 呼! 一股微小却凝练的旋转气流在她左掌心生成,带着切割的嘶嘶声。 右掌心,则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而在她意念控制下,两种力量尝试着靠近、交融,一股扭曲混乱、却又蕴含着破灭气息的波动一闪而逝!
成了! 虽然只是最粗浅的运用,但《三分归元气》的根基,已然在她体内种下!这枚种子,蕴含着无限可能,也蕴含着……毁灭一切的凶险!
“多谢公子再造之恩!”江玉燕强压下体内奔涌的力量感和心头的惊涛骇浪,再次深深拜下。这一次,她的声音依旧恭敬,却少了之前的颤抖和卑微,多了一份源自力量的沉稳和发自内心的敬畏。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仅给了她生的机会,更是给了她足以改变命运的钥匙!虽然这钥匙……沉重得让她灵魂都在战栗。
苏青阳收回手指,指尖那点混沌之光悄然隐没。他看着眼前气质大变的江玉燕,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刚才只是点化了一株草木。 “根基已成,路在脚下。勤修不辍,收敛心性。”他淡淡吩咐一句,目光便已转向窗外。
“芷若,带她去休息,熟悉功法运转。”
“是,师父。”周芷若连忙应声,带着复杂的心情看了一眼气息不同的江玉燕,轻声道:“玉燕姐姐,随我来吧。”
看着两人离开雅间的背影,陆小凤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苦笑着看向苏青阳:“苏兄……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不是把哪座上古魔神的传承掏出来塞给这丫头了?刚才那股子凶戾劲儿……啧啧,陆某这小心脏现在还扑腾呢!”他灌了一大口酒压惊。 西门吹雪的目光也落在苏青阳身上,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女……神魂有缺,戾气深种。强赋神力,如抱薪救火。你,当真掌控得住?”
窗外,皇城的轮廓在铅灰色天空下显得愈发巍峨压抑。一片巨大的阴影,恰好笼罩了悦仙楼,如同即将到来的风暴。
苏青阳端起茶盏,杯中清茶倒映着他深邃平静的眼眸, “薪火炽烈,可焚天煮海,亦可锻造神兵。”
苏青阳轻抿一口微凉的茶水,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棋局的漠然。
“至于失控?” 他放下茶盏,目光穿透阴影,仿佛看到了那紫禁之巅的月光。 “她的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