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敛去,苏青阳带着周芷若落回蝴蝶谷。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给这片幽静的世外桃源披上一层暖金色的薄纱。药香混合着草木清气,闻之心神宁静。
“师父!”正在药田里跟一株脾气暴躁的“龙涎草”较劲的张无忌闻声抬头,脸上沾着泥点,眼睛却亮晶晶的。江小鱼则从一堆刚晒好的毒蝎子干里探出头,挥了挥手:“哟!师父回来啦!”旋即,他的目光便被苏青阳身后那个怯生生、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灵秀的小女孩吸引,顿时来了精神,“哇!好漂亮的小妹妹!师父,您这是打哪儿拐回来的?”
苏青阳还未答话,竹屋的门被推开。邀月白衣胜雪,款步而出,清冷的目光落在周芷若身上,带着一丝审视。怜星紧随其后,看到周芷若,眼中立刻漾起温柔的好奇与喜爱。李寒衣抱着铁马冰河,倚在门框,目光平静如水。
“周芷若,”苏青阳拍了拍小女孩瘦弱的肩膀,示意她上前,“这三位是邀月宫主、怜星宫主和你李寒衣师叔。”
周芷若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和初见仙家气象的震撼,朝着三位气质迥异却都风华绝代的女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带着水乡的软糯却不含糊:“芷若见过邀月宫主、怜星宫主、李师叔。”
“好乖巧的孩子。”怜星忍不住上前,拉起周芷若的手,入手冰凉且带着薄茧,她眼中怜惜更甚,“一路颠簸,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点心。”
“谢谢怜星宫主。”周芷若小声道谢,清澈的眸子带着感激。
邀月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周芷若身上缓缓扫过。从纤细的骨骼,到略显单薄却蕴含韧性的筋肉纹理,再到那双眼眸深处潜藏的、未被世俗磨灭的纯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根骨清奇,灵秀内蕴。”邀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更难得的是……天生剑骨。”
“天生剑骨?”苏青阳看向邀月。他知道周芷若资质不凡,但邀月作为曾经的武学巅峰,眼光更为毒辣。
“嗯。”邀月微微颔首,“她的筋骨脉络,天然便与剑道契合,气机流转间隐有锋锐之意潜藏,尤胜寻常习武之人百倍。这等体质,不修剑,便犹如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苏青阳心中了然,想起了系统奖励的《冰魄剑法》和“冰魄寒光剑胚”,暗道果然契合。他原本打算让周芷若从《风神腿》筑基,打熬筋骨气血,再循序渐进。
“我本想让芷若先修习《风神腿》,筑基锻体。”苏青阳坦言。
邀月黛眉微蹙,直言不讳:“《风神腿》虽妙,于她却是舍本逐末。张无忌身负九阳之体,气血如烘炉,悟性亦是顶尖,故能三日入门风神腿,以腿法驭风雷,相得益彰。然芷若不同。”她目光再次落在周芷若身上,“她的天赋不在于力与速的爆发,而在于那份与生俱来的、对‘锋锐’与‘纯粹’的天然亲近感。强行修炼刚猛迅捷的腿法,反而会模糊她的特质,事倍功半。既是天生剑骨,便当以剑养骨,以锐砺心,直指剑道本源。”
苏青阳有个极好的优点——听得进谏言。纵然身负系统,他也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集思广益方能走得更远。他沉吟片刻,问道:“邀月,依你之见,芷若现今该如何着手?我的剑道过于浩渺高远,即便只是筑基篇,对她而言恐怕也如观天书。”
邀月目光流转,最终落在静静倚门而立的李寒衣身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万丈高楼,亦需平地起。根基不牢,空有绝世剑骨,亦不过是无根浮萍。李姑娘的剑,起于北离尘世,历经杀伐,由简入繁,复又化繁为简。其剑意凝练纯粹,重意不重力,重势不重招,尤其那份掌控‘寒霜意境’的功夫,丝丝入扣,精微入化,正是磨砺剑骨、打熬剑心最好的‘砥石’。”
她看向周芷若,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让她跟着李姑娘,从最基础处练起。学会掌控自身每一分力量,学会感知剑的呼吸,学会在极致的寒冷与静默中寻觅那份独属于她的剑道锋芒。待其剑心通明,剑意初聚之时,再承你之衣钵,方是水到渠成。”
李寒衣抱着铁马冰河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清冷的目光落在周芷若那张稚嫩却写满坚定的小脸上,没有言语。
苏青阳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邀月的深意。李寒衣的剑,源自凡尘,却已触摸到“道”的边缘。她的“止水剑法”看似招式简单,实则每一剑都蕴含着对力量、对意境、对意志的极致掌控。这份由基础臻至化境的体悟过程,正是周芷若目前最需要学习的。由李寒衣筑基,再由自己传下《冰魄剑法》和冰魄剑胚,足以让这块璞玉绽放出最璀璨的光华。
“好!”苏青阳点头,看向李寒衣,“寒衣,那就辛苦你了。芷若便拜托你悉心教导。”
李寒衣沉默了两秒,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她走到周芷若面前,声音清冽如雪山上融化的冰泉:“学剑,很苦。怕吗?”
周芷若仰着小脸,迎着李寒衣那双仿佛蕴藏着风雪的眼眸,没有丝毫退缩,用力地摇头,声音清脆:“不怕!师父说过,仙路崎岖,芷若不怕苦!也不怕死!”
一个“死”字从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口中说出,带着一股令人心颤的决绝。李寒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不再多言,径直走向谷中一片较为开阔、靠近寒潭的平地。
“跟来。”
……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寒潭边,雾气氤氲,带着刺骨的寒意。 李寒衣一身白衣,静静立于一块光滑的青石之上,铁马冰河悬于身侧,未曾出鞘,却已有一股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连脚下的青石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周芷若穿着一身胡青牛找出来的、最小号的粗布练功服,袖口裤脚都挽了好几道,小脸冻得有些发白,嘴唇紧抿,手里紧紧握着一柄李寒衣给她的、未开锋的铁剑。剑身冰冷,寒意顺着剑柄直透掌心。
“剑,非是手臂的延伸。”李寒衣的声音在寒雾中响起,平静无波,“它是你的意志,是你的呼吸,是你心中那道斩开一切阻碍的锋芒。” “持剑。”她命令道。
周芷若依言双手握紧剑柄,举在胸前。冰冷的铁剑很沉,对她瘦弱的胳膊是个不小的负担。
“握得太死。放松手腕。”李寒衣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 周芷若连忙调整,努力放松紧绷的手指和手腕。 “腕沉三寸,肘抬一分。剑尖指眉,意在虚空。” 李寒衣如同最高明的画师,用最简洁的语言,一点一滴地雕琢着周芷若持剑的姿势。任何一个细微的角度偏移,任何一丝肌肉的僵硬,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仅仅是最基本的持剑式,就足足调整了一炷香的时间。周芷若的手臂早已酸麻刺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寒风吹过,冰冷刺骨。她咬着牙,身体微微颤抖,却倔强地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很好。”李寒衣终于吐出两个字,“记住此刻的感觉。这便是剑的‘根’,根基不正,后患无穷。”
接下来的日子,周芷若的生活变得无比简单、枯燥,却也无比沉重。 卯时初刻(凌晨五点),她便准时出现在寒潭边。在李寒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重复着枯燥至极的基础动作:直刺、斜劈、上撩、格挡…… 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做到极致标准,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精确。快一分,慢一分,高一分,低一分,都会引来李寒衣毫无感情的一句: “错。重来。” “力散。重来。” “意乱。重来。”
铁剑虽未开锋,却沉重冰冷。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寒潭边彻骨的冷意无孔不入,仿佛要将血液都冻结。周芷若的小手很快冻得通红发紫,虎口磨破了皮,渗出血丝,又被冻住,形成暗红的痂。她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
白天,她还要跟着怜星辨认山谷中的奇花异草,学习最基础的草木药理,这是李寒衣要求的——剑道亦需明心见性,感知万物气机。怜星温柔耐心,会悄悄用真元帮她疏通冻僵的经脉,缓解酸痛。但到了练剑之时,李寒衣便化身最严苛的冰霜教官,绝无半分容情。
夜晚,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简易的木屋,倒头便睡。梦里,都是那柄冰冷的铁剑和无休止的“重来”。
江小鱼有时会偷偷溜过来看热闹,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坏笑:“小师妹,哦不对,按入门早晚该叫小师姑?啧啧,你这每天跟冰疙瘩较劲,小手都冻成萝卜了,要不要师侄我教你点暖和身子的内功心法?保管比你这傻练舒服!”结果往往是被李寒衣冷冷一瞥,或者被怜星揪着耳朵拽走去处理更臭更毒的药材。
张无忌则会在研磨药材的间隙,默默地将胡青牛调配的活血化瘀、温养筋脉的药膏放在周芷若屋外的石阶上。
胡青牛偶尔会踱步过来,皱着眉头看一会儿,对王难姑嘀咕:“李姑娘这练法,也太狠了些,小丫头片子骨头还没长结实…” 王难姑一边小心地分拣着剧毒的斑斓蜘蛛卵,一边头也不抬:“你懂什么?玉不琢不成器。这丫头眼里有股劲,像块埋在冰里的好铁胚子,不狠点淬炼,怎么出锋芒?再说,有怜星宫主看着呢,死不了。”
邀月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白衣随风轻扬,静静地看着寒潭边那个小小的、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倔强地挥舞着铁剑的身影。她清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映照出许多年前,自己独自在移花宫冰窟中苦修《明玉功》的场景。那份孤独、煎熬与不甘,何其相似。
第七日,黄昏。 连续不断、枯燥重复了整整七天的直刺。 周芷若的手臂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感觉那柄铁剑仿佛长在了自己手上,沉重得如同山岳。汗水浸透了粗布练功服,冷风一吹,刺骨的寒。眼前阵阵发黑,李寒衣那清冷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模糊遥远。
“臂直。肩沉。心静。意在剑先……” “错!劲力涣散!重来!” 又一剑刺出,手腕猛地一软,沉重的铁剑再也握持不住,“铛啷”一声脱手坠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周芷若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她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把冰冷的铁剑,七天来积攒的所有疲惫、寒冷、委屈和对自己的失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瘦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宣泄着。
寒风吹过,呜呜作响,像是在嘲笑她的软弱。
李寒衣静静地站在青石上,看着那个无声痛哭的小小身影,眼神依旧清冷,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她没有呵斥,也没有安慰,只是沉默地看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最后的天光消失,幽蓝的夜幕笼罩山谷,寒潭上升起更浓的雾气,冰冷刺骨。周芷若的哭泣渐渐停止,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抽噎,小小的身体在寒气中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周芷若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的时候。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寒夜: “捡起来。”
周芷若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李寒衣。月光下,李寒衣的身影如同冰雪雕琢的神女,面无表情。
“剑掉了,就捡起来。”李寒衣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握不住,就握到能握住为止。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的委屈,你的痛苦,你的不甘,只有你的剑知道。把它们,刺出去。”
周芷若怔怔地看着李寒衣,又低头看向地上那柄冰冷的铁剑。月光洒在剑身上,反射出幽幽的寒光。寒冷、疲惫、委屈、不甘……种种情绪在胸中翻腾。是啊,哭有什么用?能让剑变轻吗?能让自己暖和起来吗?能让师父和宫主们失望吗? 她想起了汉水边那个绝望的自己,想起了师父从天而降的光,想起了自己跪在船板上说出“愿意”时的决绝。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的倔强中涌出,压倒了所有的软弱。她猛地抬手,用早已冻僵破皮、沾满泥污和血痂的小手,死死抓住了冰冷的剑柄!
刺骨的寒意和粗糙的触感再次传来。但这一次,她没有松手。她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颤抖着,将沉重的铁剑重新举了起来!手臂酸痛欲裂,但她咬紧了牙关,目光死死盯住前方的虚空。
月光下,那张犹带泪痕的小脸上,再无半分怯懦,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李寒衣看着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那颤抖却无比坚定地举起铁剑的身影,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川,似乎裂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寒潭对面一块布满青苔的山石。
“刺它。” 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东西。
周芷若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她脑海中只剩下李寒衣七日来不断重复的要领——“臂直、肩沉、心静、意在剑先”!
摒弃所有杂念!忘却寒冷!忘却疼痛!忘却委屈! 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力量!全部凝聚! 凝聚在那冰冷的剑尖之上!
“啊——!” 一声稚嫩却带着破釜沉舟气势的呐喊划破寒夜!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铁剑猛地刺了出去! 动作依旧有些生涩,手臂仍在颤抖,但这一次,剑却前所未有的稳!剑尖撕裂冰冷的空气,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嗤! 一声轻响。 剑尖狠狠刺入对面山石厚厚的青苔之中!深入半寸! 坚硬的岩石在那决绝的一剑之下,竟被刺破了表皮!
周芷若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夜色中翻腾。手臂酸软得几乎要断掉,胸口剧烈起伏。但她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畅快感冲刷着四肢百骸!那一剑,仿佛刺穿了蒙在心头的阴霾!
李寒衣静静地看着那深入石中的剑尖,看着那在月光下挺立如松的小小身影。良久,她那清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周芷若的耳中:
“明日,教你拔剑。”
月光如水,流淌在周芷若沾着泥污却熠熠生辉的小脸上。她缓缓收回手臂,铁剑从石中拔出,带起几缕石屑。这一次,她没有再让剑掉落。她紧紧握着剑柄,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自身血脉的微弱共鸣。
蝴蝶谷深处,苏青阳站在窗前,将寒潭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弧度,指尖轻轻摩挲着系统空间中那枚寒气凛冽的“冰魄寒光剑胚”,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悸动。
“剑骨初鸣……万梅山庄的雪,怕是要化了。”他望向西北星空,目光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