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银泻地,流淌在紫禁城巍峨的琉璃瓦上,将这座沉睡的皇城镀上一层清冷而肃杀的光辉。太和殿顶,宽阔的飞檐如同巨兽的脊骨,在月色下勾勒出峥嵘的轮廓。今夜,此地本应是当世最璀璨的两位剑客——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以剑问道的圣坛。
然而,白云城主已废,剑心蒙尘,空余一具行尸走肉。叶孤城的缺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让这场举世瞩目的“紫禁之巅”论剑,变得诡异而微妙。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隐藏在夜色下的宫墙、角楼、乃至更远的民房屋脊之后,心中都萦绕着同一个疑问:没了叶孤城,这大明天下,还有哪个头铁不要命的,敢踏上这象征着剑道极致的紫禁之巅,去接西门吹雪那柄冰冷无情的剑?
听涛小筑,临水轩榭。 苏青阳负手立于敞开的窗前,蓝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目光沉静,越过粼粼的翠微湖水,投向远方那轮逐渐攀升至中天的皓月。神念如无形的潮汐,早已将整个京城笼罩其中。无数细碎的信息流汇入识海:皇宫内卫调动频繁、宫外数股阴戾的气息悄然汇聚、南城外密林深处弥漫的淡淡腥甜毒气、西郊破庙中隐约的刀兵磨砺之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围绕着紫禁城缓缓收紧。
“大哥!朕来了!”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青阳未回头,已然知晓。朱厚照一身玄色紧身劲装,身形挺拔,脸上扣着半张精巧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体内磅礴的九阳真元流转不息,气息沉稳,再无半分少年跳脱的浮躁,反而隐隐透出帝王的锐利与掌控感。曹正淳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低眉顺目,气息收敛至极致。
“陛下倒是兴致颇高。”苏青阳声音平淡。
“嘿嘿,”朱厚照凑到窗边,望着远处的紫禁城顶,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西门吹雪的剑,朕可是仰慕已久!这等盛事,岂能错过?再说……”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朕也想看看,朕那‘猪精’堂弟,今夜能唱出什么花样来。大哥放心,宫里宫外,朕都已布置妥当,就等着他这条大鱼咬钩了!”他拍了拍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那枚“如朕亲临”的龙纹金令。
苏青阳的目光掠过朱厚照自信满满的脸庞,神念却捕捉到太和殿周围几处极其隐晦的杀机蛰伏点。一股淡得近乎无法察觉的甜腥气,正从某个方向悄然弥漫过来。他心中了然:陷阱已布下,诱饵已就位,朱玉麟这条被逼入绝境的疯狗,绝不会甘心放弃这最后的机会!即便叶孤城已废,他也必有后手!那些蛰伏的毒蛇、磨砺的刀锋、乃至殿顶某个角落潜伏的、气息刻意模仿叶孤城却带着死寂空洞的“影子”……无一不昭示着一个巨大的、孤注一掷的杀局!
朱玉麟……三番五次,如同附骨之疽,以拙劣却恶心至极的手段挑衅。派人暗杀、借刀朝廷、挑拨泼妇上门……苏青阳自认绝非什么以德报怨的圣贤。昆仑剑仙的骨子里,流淌的是更加古老而直接的法则——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既然你要杀我,便要承受得起我的反杀!
“今夜月色正好。”苏青阳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清晰无比。
朱厚照一愣:“啊?是……挺亮的……”
“适合……”苏青阳目光转向太和殿顶,那轮皎月已悬于飞檐之上,清辉如练,“清理一些……碍眼的尘埃。”
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如青烟般消失在窗前。
朱厚照与曹正淳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凛然。曹正淳低声道:“陛下,苏先生的意思是……”
“跟上!”朱厚照再不犹豫,体内九阳真元流转,身法展开,紧随其后。曹正淳如影随形。
……
太和殿广场,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武林群豪、朝廷勋贵、乃至一些乔装的异邦使节,皆屏息凝神,目光聚焦于那高耸入云的殿顶。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西门吹雪一身胜雪白衣,怀抱古朴长剑,早已静立于殿顶东侧飞檐之上。他闭目静立,周身散发着冰冷纯粹的剑意,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又如同万载玄冰,隔绝了尘世喧嚣。他在等,等一个值得他拔剑的对手,亦或……等一个结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叶孤城,终究没有出现。
殿顶西侧,飞檐之上,空空如也。
失望、叹息、窃窃私语如同涟漪般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看来白云城主是真的废了……” “唉,可惜了,本以为能目睹天外飞仙……” “这不就剩西门吹雪大人一人独守巅峰了么?这论剑还如何进行?”
就在众人以为今夜注定要以西门吹雪的孤高落幕之时!
咻——!!! 一道凌厉刺耳的破空声骤然撕裂死寂的夜空!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自广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阴影中冲天而起!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直扑太和殿顶西侧!
来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黑影稳稳落在西门吹雪对面二十丈外的西侧飞檐之上!身姿挺拔,同样一袭胜雪白衣,宽袍大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然而,此人脸上却覆盖着一张做工粗糙、冰冷死寂的青铜面具!面具双目位置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无尽的诡异与空洞!他背负一柄古朴长剑,剑未出鞘,却散发着一股刻意模仿、却难掩其底色的阴冷、暴戾、以及……一丝绝望的死气!
“叶孤城?!”有人惊呼。 “不对!气息不对!戴着面具……是假的!”立刻有高手察觉异常。
“大胆!”下方守卫的禁军统领厉声喝道,“何人擅闯禁宫圣地!冒充白云城主!速速摘下面具,束手就擒!”
那青铜面具人恍若未闻,冰冷空洞的眸子(如果那窟窿也能称为眸子)死死锁定对面的西门吹雪。他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背后剑柄。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被操控的、提线木偶般的滞涩感。
“藏头露尾的鼠辈,也配问剑于此?”西门吹雪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瞬间刺穿了面具人刻意营造的阴冷气场!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暴风雪,瞬间笼罩了整个殿顶!他不是叶孤城!他的剑,是对剑道的亵渎!
青铜面具人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握住剑柄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自己被识破了!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被窥破秘密的羞怒涌上心头!下一刻,一声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嘶啸从他面具后爆发出来!
“杀——!!!”
伴随着这声厉啸!惊变陡生!
轰!轰!轰! 太和殿广场四周的数处宫墙、角楼阴影中,数十道身着黑衣、气息阴戾的身影如同喷发的火山,猛地扑杀而出!目标并非殿顶,而是——人群!
同时! 嗤嗤嗤! 无数道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牛毛细针,如同暴雨梨花,带着刺鼻的腥甜剧毒,从广场西北角几处精心布置的暗哨位置爆射而出!目标交织覆盖,直指人群最密集、勋贵最为集中的区域!竟是打着无差别屠杀、制造极致混乱的主意!
“护驾!!” “有刺客!!” 禁军统领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场面瞬间大乱!惊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毒针入体的闷响……刹那间响成一片!
而就在这混乱爆发的最高潮! 青铜面具人的嘶啸声骤然拔高!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猛地拔剑出鞘!长剑并非天外飞仙的皎洁,反而缠绕着一股浓稠如墨、腥臭扑鼻的诡异黑气!那是剧毒与邪功混合的产物!他整个人如同燃烧的黑色流星,舍弃了所有防御,带着同归于尽的狂暴气势,朝着西门吹雪所在的方向——不!是朝着西门吹雪身后那片人群相对稀疏的区域,猛扑过去!
而在那片区域下方,正是穿着便装、被混乱人群裹挟、看似“惊慌失措”的朱厚照!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调虎离山!制造混乱!以假叶孤城的全力一击吸引西门吹雪和所有护卫的注意!同时引爆混乱掩护真正的刺杀核心——那隐藏在人潮中、早已锁定朱厚照的数道如同毒蛇般阴冷迅捷的气息,趁着混乱与西门吹雪被“假叶孤城”牵制的瞬间,发动致命偷袭!
“陛下小心!”曹正淳尖叫一声,天罡童子功瞬间催至巅峰,双掌泛起淡淡金光,便要不顾一切扑上去!
然而! 一道蓝衫身影,如同亘古便存在于朱厚照身侧的山岳,比他更快! 苏青阳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没有拔剑。 甚至没有转身。 他只是对着那黑气缭绕、如同疯魔般扑下的青铜面具人,以及下方人群中那数道暴起发难的毒蛇身影,极其随意地挥了挥衣袖。
如同拂去肩头的尘埃。
嗡——!!! 一声低沉悠扬、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的剑鸣响彻云霄!
悬挂于其腰侧的长虹剑,骤然自行出鞘! 剑身赤红光芒瞬间暴涨万倍!如同一条被唤醒的太古火龙,挣脱了剑鞘的束缚,冲天而起!赤红的光芒映亮了半个夜空,将清冷的月华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神念御剑!剑化赤龙! 赤龙咆哮!其势——截天!
没有轨迹! 没有过程! 只有结果!
天空之上: 那道裹挟着剧毒黑气、气势汹汹扑下的青铜面具身影,连同他手中那柄邪气森森的长剑,如同被投入烈焰的蜡像,在接触到那赤红龙影的刹那—— 嗤——! 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气化、湮灭!连同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都化作最细微的粉尘飘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地面之下: 那数道刚刚扑出人群、手中淬毒匕首寒光乍现、距离朱厚照咽喉不过三尺之遥的阴冷身影,动作瞬间凝固! 噗!噗!噗!噗! 四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实落地的响声。 四颗戴着黑色面罩的头颅,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断颈处平滑如镜,鲜血甚至来不及喷溅!无头的尸身还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硬地向前冲出几步,才轰然倒地! 而那四颗飞起的头颅,在赤红龙影掠过的瞬间,便被那恐怖的高温与无匹剑意瞬间焚成灰烬,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一剑! 拂袖一剑! 天穹之上,强敌灰飞烟灭! 人潮之中,杀机烟消云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混乱的广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无论是惊魂未定的勋贵,还是浴血搏杀的禁军,或是那些刚刚还在制造杀戮的黑衣刺客,全都僵在原地!他们的目光,死死地、带着无法理解的极致恐惧,聚焦于广场中央那道蓝衫身影之上!聚焦于那柄悬停于半空、散发着煌煌神威、如同烈日般灼眼的赤红长剑之上!
西门吹雪按在剑柄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他站在殿顶,白衣胜雪,目光冰冷地俯瞰着下方那道蓝衫身影,眼中再无对手,只有一片空寂的震撼与一丝……了然。原来……这才是剑的尽头?
朱厚照站在原地,面具下的脸微微发白,手心满是冷汗,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看着身侧的苏青阳,看着那柄如同神罚之剑般的长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牛逼!太他妈牛逼了!!
苏青阳缓缓收回目光,那悬停的赤红长剑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吟,倏然飞回剑鞘,光芒尽敛。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却如同穿透了虚空,精准地锁定了广场外围,一处被重重护卫簇拥着、正因眼前这一幕而面无人色、浑身剧烈颤抖的锦衣身影——平南王世子,朱玉麟!
朱玉麟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完了!全完了!他精心策划、孤注一掷的杀局,在那蓝衫人拂袖之间……灰飞烟灭!连泡都没冒一个! 当苏青阳那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九天寒冰般杀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朱玉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不……不!”朱玉麟发出绝望的嘶嚎,如同濒死的野兽,“护驾!护驾!有刺客!杀了他!快杀了他!!”他歇斯底里地指着苏青阳,对着身边带来的王府护卫疯狂嘶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不等那些惊魂未定的护卫反应过来! 异变再生!
嘶嘶嘶——!!! 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蛇信吞吐声,如同潮水般从朱玉麟脚下的阴影中疯狂涌出!密密麻麻、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毒蛇,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这些蛇,赫然正是他暗中调集、意图在混乱中作为奇兵的五毒教妖蛇!此刻不知为何,竟彻底失控反噬!
“啊——!!!蛇!滚开!滚开!!救命啊——!!!” 朱玉麟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无数毒牙狠狠刺入他的皮肉!致命的毒液疯狂注入!他肥胖的身躯在蛇堆中疯狂扭动、挣扎,如同掉进油锅的蛆虫!想要挣扎逃离,却被无数冰冷的蛇躯死死缠住、拖回!毒蛇们贪婪地撕咬着他的血肉,吞噬着他的生机!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惨叫声戛然而止! 蛇群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褪去,留下原地一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只余下森森白骨挂着零星血肉的残骸!那象征着平南王世子身份的锦衣华服,也早已被毒液腐蚀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的血肉和蛇涎!
月光洒落,照在那滩恐怖的残骸上,也照在周围护卫惊骇欲绝、如同见鬼般的脸上。
整个广场,死一般寂静。唯有夜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血腥和蛇腥气。
苏青阳缓缓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蚊蝇。他看向那轮悬于太和殿飞檐之上的皎洁明月,月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
“尘埃落定。” “月华……” “清辉自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如同神谕。
西门吹雪立于殿顶,沐浴着纯净的月华,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中冰冷的剑柄,传来一丝奇异的温热。今夜,虽未出剑,却已见世间最高之剑。紫禁之巅,唯余一剑霜寒,映照千秋明月。
陆小凤从人群后挤出来,看着那滩白骨,又看看苏青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娘的,狠还是你狠……”语气中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周芷若紧紧抓着江玉燕的手,后者望着那轮皎月,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清辉,再无半分戾气,只剩一片安宁祥和。她轻轻道:“师父,今晚的月光……真亮。”
朱厚照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年轻却威严的面容,看着地上的白骨,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唯有帝王的冰冷与尘埃落定的决断。他对着曹正淳,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 “曹伴伴,清理干净。”
“是!陛下!”曹正淳躬身领命,看向苏青阳的目光,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敬畏。月满紫禁,血染尘埃。一剑之下,魍魉尽散。这大明京城的天,从今夜起,彻底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