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五十分,埃德里克又一次站在魔药办公室那扇熟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木门前。
埃德里克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书包带,又强迫自己松开。他暗自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魔药味简直比地下教室浓烈三倍不止——龙血那甜腻的腥气顽固地纠缠着水仙根清苦的底调,还飘荡着某种稀有蕈类带来的、像是刚翻开古老墓穴般的土腥气。
‘这味道,活脱脱就是斯内普本人的嗅觉名片:生人勿近,近者自求多福。’他抬手,指节在门上敲了三下,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清晰却不显莽撞,力求听起来像个规矩的学生,而不是个上门讨债的。
“进来。”
低沉冰冷的声音几乎在敲门声落下的瞬间就从门后传来,没有丝毫延迟,仿佛他一直就贴在门后面等着。‘他是不是根本不用呼吸,就靠着吸收门缝里渗出来的魔药蒸汽活着?’ 埃德里克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推开门。
斯内普依旧像一尊阴沉雕像般坐在那张宽大的橡木桌后,但面前摊开的并非那些让他怒火中烧的学生论文,而是一本边角严重磨损、羊皮纸泛黄、散发着“我很古老我很厉害”气息的私人笔记。羽毛笔悬在半空,墨汁将滴未滴,显然他刚才正在书写,而非单纯等待。
桌角确实摆放着两只不同材质的坩埚和几样材料,但埃德里克的视线像扫描仪一样掠过,立刻捕捉到异常:那袋水仙根粉末细腻得像是被家养小精灵用天鹅绒筛子过了一百遍,课堂用的跟这一比简直就是粗砂纸;旁边的艾草汁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近乎琥珀般的色泽,还隐隐泛着微光。‘梅林啊,这是给学生‘完善笔记’用的材料?这分明是拿金盘子喂麻雀!’他瞬间警惕起来。
“站在门口当石像?布莱克伍德,我的时间没那么多。”斯内普没抬头,羽毛笔隔空点了点笔记上某行字,声音冷得扎人
“教授。”埃德里克轻声开口,走到桌前适当距离站定,没有立刻坐下,如果不看他的眼睛那埃德里克的姿态堪称恭敬。
斯内普没有抬头,羽毛笔的尖端隔空点了点那本摊开的私人笔记上的某一行,声音像地窖里的寒风:“你那份漏洞百出的作业里,提到了银质坩埚导热特性对‘肿胀药水’最后阶段火候的潜在影响——一个大胆却缺乏足够证据支撑的推测。”他终于抬起眼,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赞许,只有冰冷的审视,“现在,用实践来验证它。或者,证明它和你的其他想法一样,只是毫无价值的空想。”
埃德里克内心翻了个白眼,但表面波澜不惊。他依言坐下,首先拿起那只银质坩埚,指尖蹭过内壁——‘啧,比课堂用的薄了至少半分,导热效率起码快百分之十五。’他拈起一小撮那贵得离谱的水仙根粉末,在指腹间极其专业地捻了捻,‘这细腻度,均匀度……完美。’又飞快地、极其隐蔽地嗅了一下那瓶琥珀色艾草汁——一股强烈的、带着清凉感的凝神草气息瞬间窜进鼻腔。
‘浓度超高,至少比标准配方高两成!这玩意儿对温度波动敏感得像受了惊的媚娃,稍有不慎就会让药性变得极其不稳定!’他心里立刻有了数,这是个巨大的挑战,也是斯内普挖的坑。
“在用你的鼻子进行……气味分析?”斯内普的视线像淬了毒的钉子一样钉在他刚刚嗅过的手上,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说出来,布莱克伍德。我不是摄神取念大师,没兴趣也没时间猜测你那点可怜的小心思。”
‘你明明就一直在用眼睛‘摄神取念’!’埃德里克心里怼了一句,但开口语气平稳:“回教授,艾草汁里添加了高浓度的凝神草萃取液。它的稳定性极佳,但对初始加热速率和温度骤变非常敏感。”
他拿起桌上的火折子——‘不用魔法火焰,果然又是测试。’——吹燃时特意控制了力度,让一簇稳定的、近乎无色的文火温柔地舔舐着坩埚底部。“银质坩埚导热极快,魔法火焰初始爆发力太强,容易让药液受热不均,瞬间破坏凝神草的活性。物理火源虽然慢,但更容易控制最关键的初始升温曲线,避免‘热冲击’。”
斯内普没说话,但埃德里克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坩埚里。当药液开始泛起最细密均匀的气泡时,他手腕极其稳定地微微抬高火折子,让火焰的尖端变得明亮炽热了精准的一丝——正是他笔记里推测的“提高半度”的状态。
“现在提温?”斯内普突然发问,“比你那漏洞百出的笔记里写的时间点,早了整整十秒。是突然意识到错误,想临场修改你那套不成熟的理论?”
‘就你会掐时间?’埃德里克内心冷哼,但目光紧紧锁着药液的变化,语气依旧冷静:“教授,正因为是银质坩埚,导热太快。提前十秒开始缓慢提温,热量才能有足够时间均匀传递到药液核心,而不是仅仅加热边缘。如果严格按照第四分钟末段再动作,底部药液会因蓄热而率先过热,导致整体失败。”他说话间,锅内的药液已然呈现出一种通透无瑕的翠绿色,没有一丝一毫因过热产生的浑浊或沉淀。
斯内普的视线从那锅完美的药液移到他脸上,审视的意味几乎浓得要滴出来。他指了指旁边那只看起来笨重不少的铜坩埚,语气里的陷阱毫不掩饰:“银的你能靠小聪明摆弄好,那这种……‘平庸’材质的呢?你的作业里可对此只字未提——是才疏学浅,还是只敢挑些冷门偏门的东西故弄玄虚?”
‘看看!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埃德里克内心的得意,但手上动作没停。他拿起铜坩埚,指尖弹了下厚实的壁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铜质导热慢,热容量大。初始必须用更旺的火——比银坩埚的基础火候高大约一度——才能快速建立足够的基础温度,否则药液上下层会受热不均。但因为其蓄热性极强,在最后阶段反而要提前三十秒左右撤掉明火,依靠坩埚自身储存的热量来完成剩余反应,否则底部百分之百会焦化结块。”
他一边清晰解释,一边重复操作,点火时火焰明显更旺,而在最后阶段则迅速把火折子挪远,让铜坩埚利用余热缓缓工作。最终,铜锅里的药液也成功凝成了同样漂亮的翠绿色。
斯内普盯着两只坩埚看了半分钟,指尖在旧笔记上敲得笃笃响,最后用羽毛笔潦草地划了几笔。“……看来你那双眼睛,偶尔还能捕捉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他的评价依旧苛刻,但含义已然不同。“虽然距离‘可靠’还差得远。”
他合上笔记,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直接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具备这种观察力和实践控制力,却在课堂上满足于制作……‘及格’水平的药剂。解释。”
埃德里克的心跳平稳,他早已在脑内预演过这个问题无数次。他微微垂下视线,避开那双仿佛能直接把谎言从脑子里揪出来的眼睛,语气显得格外诚恳又务实,甚至带上一丝符合年龄的谨慎:“教授,课堂时间有限,参与人数众多。首要目标是确保准确、无误地完成基础操作要求,避免因追求个人化的优化而带来不必要的风险,给您……增添额外的批改负担。”
他顿了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补充道,“而且,我认为很多改进的想法需要更充分的私下验证和更扎实的理论支持后,才值得提出讨论。贸然展示不成熟的技巧,是对魔药这门严谨艺术的不尊重,也容易误导其他同学。”
‘完美!既显得尊重师长、顾及课堂秩序,又暗示了自己严谨踏实、不爱出风头!大多数老师都吃这套!’埃德里克给自己点了个赞。
斯内普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不尊重?”斯内普哼了声,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将埃德里克那本笔记拿过去,在关于铜坩埚的那一页空白处,飞快地写下一行简洁的公式和温度参数,笔迹凌厉。
“下次,别交这种半成品。”他将笔记丢回给埃德里克,语气不容置疑,“每周三晚上。这里有些……需要整理的旧资料和材料预处理。如果你的手还能保持今天的稳定,或许能派上点用场。”
这不是热情的邀请,更像是一种基于“可用性”的、居高临下的给予机会,同时也是一种更近距离的、持续的观察。
埃德里克接过笔记,指尖感受到羊皮纸上新墨水的微湿。他面色平静地站起身,将笔记收好。“谢谢教授,我会准时到。”他的语气恭敬,却并不激动,仿佛只是接受了一项额外的作业。
当他转身走向门口时,斯内普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像是一条无声的警告:“记住,布莱克伍德,在这里,每一次分心或失误的代价,都远不止扣分那么简单。”
埃德里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拉开门,低声回应:“我明白,教授。”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地窖的阴冷与药味。埃德里克脸上那层恭敬和平静缓缓褪去,露出一丝深思。‘他看到了我的能力,产生了兴趣,但疑虑更深了。
他给了我机会,但也划下了更清晰的界限和警告。’ 这次试探,他勉强通过了实践考核,也大致试探出了斯内普的用人标准:极度看重能力、厌恶失误、欣赏谨慎与务实(至少表面如此)、给予机会的同时也意味着更严密的监控。
双方都从这次接触中获取了部分想要的信息,但也都更加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