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凝视着显出字迹的纸片刻,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袖中,指尖在纸角轻轻压了压。
她走到桌前,重新铺开一张新纸,写下“查赤岭”三字,笔锋顿住。林沧海才走一日,消息便已传回,送信人清楚她的习惯,也了解她能破解无字密文。这人不是外人,极可能曾是沈家军旧部。
她吹灭蜡烛,屋内陷入黑暗。窗外那盏不动的灯笼仍亮着,位置未变。她没有再看,转身躺下,闭眼调息。
天刚亮,她起身唤来亲信宫女。
“去内务府档房,找王缙近三个月送往宫外的文书副本,重点查用印和纸张。”
宫女点头退下。
她提笔写第二封信,交由暗线送往江湖联盟陈七处。信中要求彻查王缙在京郊幽州一带的田产、庄户及过往幕僚名单,并加入一句切口:“赤岭松柏,可遮寒鸦。”这是沈家军旧时联络暗语,唯有真正旧部才懂回应方式。
做完这些,她翻开尚仪局十年前的花名册副本。被涂改名字的吴氏,原籍幽州,三年前押运宫药时经手过一批沉水香。当日记录显示,王缙曾以请安名义入过后宫偏道,时间与那批香料入库完全吻合。此前两条线索毫无关联,如今却被一根线串起。
她合上册子,手指停在“沉水香”三字上。萧景琰闻此香会蹙眉,谢昭容却日日焚烧。若王缙与此事有关,他接近后宫,目的为何?
正想着,宫女回来复命。
“内务府查到,王缙送出的文书均用特制云纹纸,与工部员外郎赵延年所用为同一批。”
“赵延年?”
“是。此人三年前任河工监修,后调入京中,平日少言,但每逢初七、十七必休沐出城。”
她记下这个名字。初七、十七,与林沧海离京的时间只差一日。若非巧合,便是某种信号。
夜色再临,月圆如盘。
她移至偏院静室,关上门。檀香点燃,烟缕直上。她盘膝坐下,闭眼凝神,默念日期:三月十七,卯时三刻,早朝议事。
意识缓缓下沉。
画面浮现——金銮殿内,群臣列立。王缙出列奏报河工拨款,声音平稳。她目光落在他右手,小指微微翘起,动作极轻。就在他身侧,赵延年也做出相同手势。两人站位并不相邻,角度偏斜,寻常人绝难察觉。她继续听,发现二人语速节奏竟有微妙同步,如同事先排练。
当提及“赤岭段河道疏浚”时,王缙眼角微跳,低头抿茶,避过众人视线。赵延年则轻轻叩了三下袖口,动作隐蔽。
她记住这一幕,强行将记忆定格在赵延年叩袖的瞬间,随即退出。
头痛骤然袭来,太阳穴突突跳动,喉间泛起腥味。她扶住墙,缓了片刻,才慢慢起身。
回到房中,她摊开纸,写下“赤岭驿”三字。京西三十里外确有一处废弃驿站,原为传递边报所设,三年前裁撤后无人管理。据传地下有旧烽燧地道,直通城外。若有人密会,此地最隐秘。
她立即命亲信伪装成樵夫前往查探。半日后回报:驿后枯井旁新土翻动,似有人近期出入;井壁有踩踏痕迹,向下延伸。
她又调出王缙近日行程记录。其母坟茔位于城南,他每月祭扫一次。但细查发现,每逢初七、十七,他皆称祭祖出城,归时衣角沾有红壤。京南无此土质,唯京西赤岭一带山地含铁,土壤呈暗红色。
线索闭环。
她取出纸笔,绘下赤岭驿地形草图。枯井为入口,地道通往何处?若连通城外,是否已被敌方利用传递消息?赵延年负责河工,是否有意借疏浚之名掩人耳目?
正思索,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宫女,也不是萧景琰。步子稳,落地轻,像是刻意放慢。
门被推开,萧景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卷折子。他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
“这几日你神色不对。”
“边关未定,朝中又有杂音,我不能松懈。”
“王缙昨日又提议和,说国库空虚,不宜用兵。”
“他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萧景琰沉默片刻,“你想查,就查。给我三日。”
他转身要走。
她开口:“陛下信我?”
他停下,没回头,“你做的事,从不无因。”
门关上。
她坐回桌前,盯着草图。明日是十七,王缙必会出城。赵延年也会同行。只要盯住二人,就能确认密会时间。届时地道入口有人把守,便可一网打尽。
她唤来另一名心腹,低声交代:“你带两人,换便服,明日寅时出发,埋伏在赤岭驿外十里处。见王缙马车经过,立刻传讯。不可靠近,不可暴露。”
心腹领命离去。
她将草图折好,藏入袖中。窗外月光正照在桌上,纸灰未清。她伸手抹平一处褶皱,忽然想到什么。
赵延年叩袖三下。
三声。
是暗号,还是计数?
若为计数,数的是什么?
人数?时间?批次?
她重新展开草图,在地道出口处画了一个圈。若对方每月聚集一次,今日便是时机。但她不能贸然行动。萧景琰只给三日,她必须等齐证据,才能动手。
夜深,她未睡。
烛火跳了一下。
她取出一张空白纸,放在桌上,又拿出炭粉,轻轻撒上。纸面原本平整,炭粉落下后,某些区域颜色略深。她用指尖轻抚,发现纸背有细微凹痕,像是被人压写过又抹去。
这不是新纸。
是废纸再用。
她凑近看,凹痕隐约成字。
用炭粉填满后,显现一行痕迹:
“十七夜,子时,井下聚。”
她盯着这行字,呼吸放缓。
这张纸是从哪里来的?
她回忆今日所用物品。是刚才绘图时顺手拿的,来自书案最上层。那叠纸是宫女今晨新取的,说是尚仪局统一配发。
有人知道她在查。
有人故意留下这张纸。
是提醒?还是陷阱?
她将纸收起,未烧。若是陷阱,对方想让她在十七夜现身赤岭驿。若她是旁观者,便不会轻易入局。可若她将计就计……
她吹灭烛,坐在黑暗中。
明日子时,井下有人。
她不必亲自去。
她只需派人守住出口,等里面的人出来。
她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两名守卫仍在,姿势未变。她收回手,重新坐下。
笔尖蘸墨,在纸上写下新的指令:
“子时前,封锁地道出口。活捉,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