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收回摩挲炭笔的手指,抬眼望向勤政殿外。晨光斜照在青石阶上,礼部员外郎的身影刚消失在宫门转角。她转身走进偏殿,袖中纸条已被汗水浸软。
萧景琰站在案前翻阅奏报,听见脚步声抬头,“你说他错了乳名?”
“不止是错。”她将一张名单放在案上,“我查了近三年修订宗谱的官员名录,只有三人接触过原始玉牒。他是其一。”
萧景琰扫了一眼名字,指尖停在“周文远”三字上,“翰林院那个编修?他昨日递了折子,说民间有谶语流传,应由礼部出面禁言。”
“他自己就是源头。”她声音压低,“昨夜我让人查了他府上的进出记录,前天傍晚,有个穿灰袍的人从后巷进去,直到四更才走。身形与守徽营死士画像相似。”
萧景琰放下笔,“你打算怎么动?”
“不动。”她摇头,“他们已经察觉风声不对。今早西苑马厩外围的暗哨失联了两个。不是被杀,是撤了。对方在收网。”
殿内一时安静。萧景琰走到窗边,看见远处宫墙上巡防的士兵比往常多了三倍。
“那就换打法。”他说,“我们先让他们以为,我们在慌。”
沈令仪明白他的意思。她点头,“可以放消息出去,说禁军正在调集三万人入京协防。再传一道假旨,说陛下要带皇后去南苑避暑。”
“你不怕真有人信?”他看她。
“就怕他们不信。”她嘴角微动,“只要他们动手,就能抓到实证。”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急促脚步。一名侍卫跪在阶下,“启禀陛下,东宫粮仓昨夜起火,已扑灭,但一批熏香尽数焚毁。”
沈令仪猛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约在三更前后。火是从底部燃起,非意外。”
她不再听下去,快步往外走。萧景琰跟上。
东宫库房门口焦味未散。她蹲下身,在灰烬里翻找。一块布片半埋在炭屑中,边缘烧得卷曲,质地粗糙,却是军中常用的绑腿布。
她捏起布片对着光看,纹理交错处有一道暗红痕迹,不是血,是染料。这种红,只有北地边军才会用来标记死士。
“守徽营的人进来了。”她低声说。
萧景琰接过布片看了看,“人数不会多。若是大队潜入,早就暴露了。”
“一个就够了。”她站起来,“只要他在宫里,就能开北阙门。”
两人回到勤政殿时,天已近午。沈令仪闭目靠在椅背上,手按在颈后。那里又开始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移动。
“你还撑得住?”萧景琰问。
“能。”她睁开眼,“今晚月圆,我想用一次。”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能力每次使用都伤身,但她从未退过。
“你想回哪一段?”
“三年前的寿宴。”她说,“先帝还在的时候。我记得遗孤的父亲来过。他说过一句话,我没听清。现在想重新听一遍。”
萧景琰没劝。他知道她一旦决定,就不会改。
傍晚时分,她进了静室。铜盆里的水换了三遍,始终冒着热气。她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交叠于膝,闭眼凝神。
意识沉下去的瞬间,乐声响起。
灯火通明的大殿,丝竹悠扬。她站在角落,穿着宫女服,看着席间宾客举杯。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遗孤之父——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坐在末位,却始终抬头。
她靠近些,听他说话。
旁边人敬酒,问他为何不饮。他笑了笑,“等一个时辰。若天命在我,自会有响动。”
“什么响动?”
他没答,只望着北边宫墙,“凤鸣三声,三更开北阙。”
声音落下,记忆戛然而止。
她猛然睁眼,一口腥甜涌上喉头,硬生生咽了回去。额角全是冷汗,手指发抖。
外面有人敲门,“娘娘,药煎好了。”
她没应,提笔在纸上写下六个字:北阙门、三更、凤鸣。
然后卷起纸条,用蜡封好。
深夜,萧景琰亲自来取。她把纸条交给他时,手还在抖。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他们要从北阙门进来。”她说,“时间是三更,信号是凤鸣。不是真的鸟叫,是人吹的哨音。”
萧景琰立刻下令。北阙门当值全部换成亲信,三更的钟声改为错频五次,城楼伏兵暗藏弓弩,专盯那些听到“鸣声”后仍停留不动的人。
第二日清晨,沈令仪召见六部尚书夫人。小宴设在东宫偏厅,她穿正红宫装,神色如常。
几位夫人寒暄几句,便有人试探问起近日宫中动静。
“听说要增派禁军?”礼部尚书夫人端着茶杯,“是不是边关又有战事?”
“边关无事。”她微笑,“倒是有些人坐不住了。陛下昨日还说,该办春祀了,不能让祖宗觉得咱们乱了阵脚。”
午后,她单独留下礼部侍郎之妻。那人脸色有些白,说是夫君连着几夜没归家。
“他在忙宗谱的事。”沈令仪替她倒了杯茶,“你也别担心。等这事完了,自然就松快了。”
女人走后,她写了另一张字条:侍郎已被控制,行动受限,非主谋。
傍晚,林沧海的密信送到。两名曾在西苑马厩附近徘徊的杂役已被盯上,一人曾是边军逃兵,另一人三年前在守徽营当过火头军。
她把信看完,放进火盆里烧了。
窗外天色渐暗,她坐在书桌前,铺开新图。炭笔划过纸面,圈出北阙门、粮仓、御道三处,用线连成三角。
笔尖顿住时,门外传来通报。
“启禀娘娘,周编修求见,说有关于谶语的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