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身后合上,沈令仪抬脚跟上萧景琰的步伐。六部尚书紧随其后,脚步沉稳,却掩不住眼底的浮动。
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议事桌前站定。桌上摊着边关舆图,烛火映出青崖口那道细长的裂口。她伸手压住一角,开口道:“从今日起,所有边关奏报先送凤仪宫过目。军需文书加盖双印,违者以通敌论处。”
兵部尚书眉头一动,没说话。
她又道:“京城四门关闭五日,严禁军使携函南下。若有违令者,当场拿下。”
户部主事低头站着,袖口微微发颤。工部尚书站在角落,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袖口,节奏短促。
她记下了。
萧景琰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众人,“准。”
散会后,她回凤仪宫换了身素色衣裙,命宫女焚香闭门。夜里不能轻举妄动,得等月圆之时。
第二天早朝,她立于丹墀之下,当着群臣面说道:“昨夜截获一封敌军密信,内提朝廷有三品大员为内应,但未具名。”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死寂。
她盯着工部尚书的脸。那人面色不变,可指节在玉板上多叩了一下。
退朝后,户部主事匆匆离殿,半道被她派去的小太监拦住,说是贵妃有赏。那人回来时脸色更白,连谢恩的声音都发抖。
当晚,林沧海的人送来一份名单。三名守将,皆由工部推荐,近日调往要隘。其中一人,曾负责青崖口烽台修造。
她把名单收进袖中,静等子时。
月光爬上铜镜时,她已盘坐于偏殿蒲团之上。心神沉下,五感开始倒流。
风雪扑面而来。
她看见自己三年前蜷在冷宫窗下,远处山头烽火未起。一名传令兵跪在雪地里,声音嘶哑:“启禀尚书大人,青崖口三座烽台引火绳全被拆了!”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手中玉板轻叩三下。
是工部尚书的习惯。
她强行凝神,再听一遍。
传令兵说:“工程是工部督办,验收七日前完成。”
她又闻到一丝香气,极淡,东珠混檀麝。那是谢昭容用的香。
记忆在此刻断裂。
她猛地睁开眼,喉间一甜,一口血吐在手帕上。头像被刀劈开,眼前发黑,四肢无力。
但她还是撑着桌子写下所见,封进信封,命心腹连夜送入勤政殿。
第二天清晨,萧景琰批完折子,打开信封看了许久,提笔写下“准查”二字。
朝会上,沈令仪主动请旨:“五日之期已满,今日开城。”
众臣不解,她只淡淡道:“放人出去,才能抓人回来。”
话音刚落,守门侍卫押来一名工部小吏,怀里藏着一封信,上面写着:“青崖旧事已察,速毁当年工程账簿。”
她把信递给萧景琰,“既然要毁,为何等到今日?分明是怕了。”
户部主事立刻出列:“臣有本奏!工部历年虚报营造款项,仅雁回岭一项,就多支银三万两!”
兵部尚书也开口:“去年修筑的三处烽台,夯土松散,石料掺沙,敌军一冲即破。经手官员,正是工部派出。”
刑部尚书沉默不语。
工部尚书终于站出来:“此乃污蔑!我奉旨督工,每项皆有记录!”
“那就拿出来。”沈令仪看着他,“把青崖口烽台的验收文书呈上来。”
那人嘴唇动了动,“……战乱遗失。”
“真巧。”她冷笑,“偏偏最要紧的丢了。”
萧景琰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工部尚书谢崇文,即日起停职待查。所有经手项目,由钦差重审。”
谢崇文脸色铁青,跪地叩首:“陛下明鉴,老臣忠心为国,绝无二心!”
没人应声。
沈令仪退到一旁,低头整理袖中纸页。颈后凤纹隐隐发烫,像是被火燎过。
她没动声色。
散朝后,她在廊下遇见林沧海。对方低着头走过,指尖在袖口划了个圈——是旧部暗号。
她点头,转身回宫。
夜里,她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头痛未消,耳边还响着风雪中的喊杀声。
宫女端药进来,她喝了一口,苦得皱眉。
“放着吧。”她说。
宫女退出去,门刚合上,窗外传来轻微响动。
她没睁眼,手却慢慢移到枕下。
一支箭从窗缝射入,钉在床柱上,尾羽还在颤。
她起身拔下,箭杆上缠着布条,写着两个字:**快走**。
她盯着那字看了很久,把布条撕碎吞进嘴里。
外面脚步声远去。
她吹灭灯,坐在黑暗里。
第三天,边关急报再至。清水城百姓已疏散,敌军前锋滞留城外,未敢深入。
她把战报送进勤政殿,萧景琰看完,问:“你信谁?”
“我信活着的人。”她说。
“若有一天,活着的人也不可信呢?”
她看着他,“那就等死人开口。”
他没再问。
第四天,户部追查到一笔旧账。三年前,工部曾向南方一家商号支付巨款,名义是采购石材。那商号老板,是谢家钱庄的暗线。
她拿着账册进宫,正遇上刑部尚书求见。
两人在殿外碰面,对方眼神闪躲。
她先开口:“听说你府上最近换了一批新仆?”
“……家中琐事,不足挂齿。”
“也是。”她笑了笑,“人来人往,总有些旧东西藏不住。”
刑部尚书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贵妃步步紧逼,就不怕惹火烧身?”
“怕。”她说,“但我更怕那些死在青崖口的人,闭不上眼。”
对方脸色变了,转身快步离去。
第五天夜里,月色正圆。
她再次发动金手指,重回那晚战场。
这一次,她盯住那个背影。
传令兵说完话,那人终于侧脸下令:“封锁消息,不得上报。”
火光映出他的半张脸。
是工部尚书谢崇文。
她还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块令牌,上面刻着“谢”字。
不是工部制式,是私印。
记忆断开。
她醒来时,嘴角又渗出血丝。手里的纸已经被捏皱。
她把证据重新整理,加上令牌描述,一并封好。
天亮后,她亲自送去勤政殿。
萧景琰正在看折子,接过信封,打开看了很久。
他抬头问:“你打算怎么办?”
“等他自己露出破绽。”她说,“他已经慌了。”
“如果他不动呢?”
“他会动。”她看着窗外,“只要风吹草动,蛇就会咬人。”
他点头,“随你。”
她走出殿门,阳光刺眼。
林沧海在台阶下等她,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名字,都是工部旧部,近日频繁出入谢府。
她把纸条烧了。
当天下午,工部尚书府门口出现一具尸体,是那名曾负责烽台验收的工匠。死状蹊跷,像是失足坠井,可井口窄小,根本掉不下去。
她派人查案,故意拖慢进度。
第三天,刑部尚书主动上奏,称此案涉及工部贪腐,请交由刑部彻查。
她冷笑一声,在朝会上驳回:“此案牵连甚广,需由钦差专办。刑部与工部素有往来,恐难公正。”
刑部尚书脸色铁青。
退朝后,她回宫歇息,刚坐下,宫女进来通报:“林百夫长求见。”
她让进来。
林沧海一身铠甲,手里捧着个木盒。
“这是从工匠井底捞出来的。”他说,“本来被石头压着,不容易发现。”
她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本账册残页,写着“青崖口烽台引火绳采买记录”,下面盖着工部印章和谢崇文私印。
她手指抚过那个“谢”字。
就是它了。
她合上盒子,“你做得很好。”
林沧海低头,“属下只做分内事。”
她让他退下,独自坐在灯下,把所有证据摆开。
门突然被推开。
萧景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另一份折子。
“刑部尚书昨夜自缢,未遂。”他说,“他在供词里写了四个字——‘谢某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