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脚步声传来时,沈令仪正将那三份名单压在砚台下。她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刚才回溯的画面还在眼前——药碗递过来的手、宴席上擦过袖口的力道、宫变夜被拦住的门槛。她闭了闭眼,抬手揉了额角。
“陛下驾到。”
她没起身,也没迎出去。烛火晃了一下,风从门口灌进来,吹斜了案上的灯芯。
萧景琰走进来,身上是常穿的墨色长衫,没有披龙袍,也没有带随从。他站在她书案前,看了眼摊开的册子,又看向她鬓边被汗浸湿的碎发。
“你还未歇。”
她放下手,“有些事不能拖。”
他没说话,从袖中取出一个金册,放在她面前。封面是双龙缠枝纹,烫金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沈令仪低头看着那册子,没碰。
“你要我做什么?”
“不是要你做什么。”他声音低了些,“是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一趟边关。”
她抬头看他。
“不是以贵妃身份,也不是奉命行事。”他说,“是作为我的妻子,一起走。”
她没动,也没出声。手指慢慢抚过金册边缘,触到那凸起的纹路。
“你说过,凤印在我手上,后宫由我做主。”她开口,“现在又要我跟你走,是想收回它?”
“不是收回。”他看着她,“是让你带着它走。六宫的事你说了算,边关的事我们一起定。”
她忽然笑了下。
“边关是我父兄死的地方。”
“也是真相开始的地方。”他说,“谢家通敌的证据是从那里查起的,北狄最近又有动作,边境不稳。我想亲自去看,也想你一起去。”
她盯着那金册看了一会儿,伸手翻开。
里面是赐婚诏书,字迹工整,用的是帝王亲笔。开头写着“结发为盟,共守山河”,没有提册封皇后,也没有写礼仪流程,只有一句:“许朕与沈氏女令仪,两心相照,白首不离。”
她合上册子,抬眼问他:“如果我不去呢?”
“我就等。”他说,“等到你能去的那一天。”
“如果我说,我要继续查宫里的人?”
“你查。”他说,“我给你时间,也给你权柄。但查完之后,能不能陪我去一次边关?”
她没立刻答话。窗外月光落在地上,照出窗棂的影子。她想起刚才回溯的画面——冷宫里的低语、宴席上的调包、宫变夜的马蹄声。那些事都得查清楚,但她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再拖。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颈后的皮肤有点热,像是有东西在下面轻轻顶着,但不像以前那样疼。
“我可以去。”她说,“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凤印我得带着。我不是去陪驾的妃子,是掌六宫的人。你在边关下令,我也能批你的折子。”
他点头。“准。”
“第二,”她转过身,“到了边关,军营的事你听我的。我知道那些将领,也知道哪些人还能用。如果你不信,这婚约就不必提了。”
他看着她,片刻后笑了笑。
“行。军务议事,你列席。军报呈上来,你有权过目,也有权驳回。”
她没再问别的。走回案前,拿起那枚凤印,轻轻放在金册上。印底压着“凤仪天下”四个字,像是一种承诺。
“那就这么定了。”
他伸手,将凤印拿开,把金册推到她手边。“明日我会让礼部准备仪式,虽不盛大,但该有的规矩不会少。”
“不必大办。”她说,“也不用惊动百官。你我都知道,这不是为了给人看的。”
他点头。“那就只告祖庙,焚香备案。其余从简。”
她伸手,将金册收进袖中。
外面更鼓响了,三更已过。殿内只剩他们两人,烛火安静地烧着。
“你还有事要处理?”他问。
“还有一堆名册要核。”她说,“明天还得见那三个人。”
“你刚用了能力。”他看着她脸色,“不该再耗神。”
“我知道自己身体。”她说,“你也知道,有些事不能等。”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门边。临出门前停下,“边关路上不比宫里,风沙大,夜里冷。你若觉得累,就告诉我。”
“你也会累。”她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走了出去。
殿门关上后,她坐回案前,重新打开宫务册。墨已经干了,她蘸了新墨,继续写。
写到一半,手指顿住。她低头看袖中的金册,没拿出来,也没翻开。
她只是坐着,听着外面的风声。
过了很久,她起身走到床边,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块旧玉佩,边角有磕痕,是她父亲生前戴过的。她把玉佩放进随身的荷包里,又把荷包系在腰带上。
做完这些,她回到案前,继续写字。
天快亮时,她叫来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宫女领命下去,不久后带回一个木箱。箱子里是几套便服,深灰、藏青,都是厚料子,适合远行。她挑了一件,叠好放在床头。
日头升起时,她正在整理文书。林沧海在外求见。
她让他进来。
“您说的那三人,我已经安排好了。”林沧海说,“午时准时到。”
“好。”她说,“另外,准备一辆马车,不要宫制的,用民间常见的那种。再备些药材和干粮,三天内要能出发。”
林沧海一顿,“您要出宫?”
“不是出宫。”她说,“是去边关。”
林沧海睁大眼,“陛下……同意了?”
她点头,“婚约已定,赐婚诏书在我这儿。我们过几天就走。”
林沧海没说话,只是低头应了声“是”。
他退到门口,又停下,“边关……不太平。您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她说,“你也一样。这几天盯紧宫门,别让不该走的人跑了。”
林沧海走后,她继续处理事务。午后见了那三人,问了几句话,记下答案。其中一人说到宴席当晚的事时,手抖了一下,她记住了。
傍晚时分,她换下宫装,穿上那件藏青色的便服。衣服宽大,袖子长,但穿着舒服。她把凤印放进一个暗袋里,系紧腰带。
然后她走到镜前,看了看自己。
不再是宫婢打扮,也不是贵妃盛装。她现在的样子,像一个要出门远行的人。
她走出殿门,站在台阶上。宫墙高耸,天空开阔。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巡卫经过。她看着他们走远,转身回殿。
案上放着一张地图,是边关的路线图。她用手指沿着那条线慢慢划过去,从京城到边城,一共十八站。
她停在第七站的位置。
那里有个小驿站,三年前她曾路过。那天晚上,她听见有人在哭。第二天听说,一个送信的兵卒死在了那里,怀里还抱着一份没送出的急报。
她盯着那个点看了很久。
手指还没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