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屋檐斜切进来,照在石桌上。药钵空了,但内壁还沾着一点灰白痕迹。她盯着那里,手指轻轻摩挲袖口夹层,里面藏着刮下的残粉。风停了,院角的灯笼熄了半边,火光忽明忽暗。
她靠在桌边,呼吸放轻。昨夜强行催动金手指,头痛还没散尽,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但她知道不能再等。今天是月圆之夜,能力只能用一次,若不趁此时重历冷宫那晚,很多事就永远看不清。
她闭上眼,把意识沉下去。指尖掐进掌心,痛感让她清醒。昨夜看到李德全投药的画面太清晰,说明御药房的事早有安排。那么三年前她在冷宫喝下的每一碗药,也一定被人动过手脚。谢昭容不会只靠运气杀人,她要的是万无一失。
颈后忽然发烫,像有热针扎进皮肤。她知道这是凤纹在回应月光,能力即将启动。她没有抗拒,反而迎着那股灼热将思绪拉回三年前——那间偏殿,那张床,那盏快灭的灯。
眼前景象变了。
她躺在冷宫的床上,身上盖着褪色的薄被。喉咙干得冒烟,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屋外没有更鼓声,只有风吹窗纸的轻响。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药里的东西已经蚀进骨头。
门被推开。
谢昭容走了进来。她穿着墨绿色宫装,裙摆扫过门槛,脚步很稳。手里握着一支银簪,尖端在烛光下闪了一下。她走到床前,低头看着她,脸上没有悲悯,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冷意。
“你不必这样看我。”谢昭容开口,声音很轻,“这位置本就不该你坐。”
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谢昭容弯腰,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举起银簪,对准心口位置刺了下去。那一瞬间她看清了对方的眼睛——不是狠毒,而是笃定,像是在完成一件早就计划好的事。
簪子没入血肉,她全身猛地一颤,痛感真实得让她几乎叫出声。可就在意识将散时,眼角余光扫到了墙角。
梁柱后面站着一个人。
黑衣,束腰,腰间挂着短刃。制式是宫中暗卫的装备,刀柄上有龙鳞纹。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石像。她认得那种标记,那是皇帝亲自调遣的亲卫,只听萧景琰一人号令。
可他没有上前。
没有阻拦,没有呼救,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他就那样看着谢昭容动手,看着她倒下,看着血染透衣襟。仿佛他的任务不是救人,而是见证。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猛地睁眼,大口喘气,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头痛比上次更剧烈,像是有人拿锤子砸她的头骨。她扶住石桌边缘,指节泛白,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谢昭容亲自动手,她知道了。
暗卫在场未救,她也看到了。
可真正让她心口发冷的是那个问题——萧景琰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不知道,暗卫为何会在场?如果是临时巡查,为何不出手?如果是奉命保护,又为何袖手旁观?
她慢慢站起身,腿还有些软。月光还在照着院子,药钵静静摆在桌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她心里清楚,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从前她以为自己是被陷害的皇后,冤死冷宫。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被舍弃的棋子。谢家势大,朝中盘根错节,而她父亲手握兵权,家族根基深厚。若皇帝想借机削权,借刀杀人,再合适不过。
她抬手摸了摸颈后的凤纹,那里还在发烫。身体虚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知道这次使用金手指代价不小,若再撑不住昏过去,明天就无法去东宫当值。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扶着墙一步步往屋里走。小屋低矮,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她坐在床沿,脱掉鞋子躺下,盖上薄被。外面风又起了,吹得门板轻轻晃。
她闭上眼,却没有睡意。
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一幕——谢昭容刺下银簪,暗卫静立不动。她试着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萧景琰,面对谢家与沈家的争斗,会怎么选?一边是通敌嫌疑未明的老臣之女,一边是宠妃背后的世家集团。权衡之下,保谁弃谁,其实并不难答。
但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死的时候,连一声求救都无人回应。不甘心那些年在冷宫咳血挣扎,换来的是冷漠旁观。更不甘心,那个人明明有能力查清真相,却选择让一切烂在深宫里。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屋里太静,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很慢,但有力。
她必须活下去。
她必须靠近他。
不是为了复仇那一刻的痛快,而是要亲口问一句——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来救我?
她睁开眼,盯着墙面。土灰斑驳,裂了几道细纹。她忽然想起今早掌事姑姑来时说的话:明日辰时三刻,调她去东宫书房奉茶。
书房。
那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也是离他最近的位置。
她缓缓坐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蘸了点水,擦掉指甲缝里的药渣粉末。动作很慢,生怕留下痕迹。然后她把布巾揉成一团,塞进床底的砖缝里。
做完这些,她重新躺下。
头痛还在,但她已经能忍。身体虚弱,但她还能动。只要还能走,还能站,还能近身奉茶,她就有机会。
她不需要别人替她讨公道。
她要亲手撕开这张网。
屋外,月亮升到中天。清辉洒满庭院,照在药钵上,照在石桌上,照在她刚才藏药渣的袖口夹层上。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
风从院角吹进来,卷起地上一层薄灰。药味混在夜里,腐气若有若无。
她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但实际上,她正在数时辰。
等天亮。
等辰时三刻。
等她走进书房的那一刻。
她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做什么。
但她知道,从明天开始,每一次奉茶,都是试探。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刚才擦过的指甲缝里,还有一点没清理干净的灰白粉末。
她没再去碰它。
让它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