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帛上的字还在缓缓变幻,“代周者,江氏之后”这八个字愈发清晰,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刻进了虚空之中。
沈令仪盯着它,呼吸很慢。她后背靠着冷石,指尖发麻,额角有汗滑下来,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她没抬手擦,也不敢动。
萧景琰站在她身前,刀横在胸前,肩上的血顺着胳膊流到手腕,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没有回头,声音压得很低:“还能撑多久?”
沈令仪没答。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体力、意志、伤口——哪一样都快到头了。她的头像是被重物砸过,一阵阵胀痛,眼前发黑。可她不能倒。只要她还清醒,就不能让那些人把黄帛拿走。
台阶上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火光从裂缝里透进来,照出影子,一层层叠在墙上。
他们来了。
萧景琰侧身一步,挡在她和石台之间。他的左手按着刀柄,右手撑地,膝盖微微弯着。他知道这一战打完,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但他必须挡住第一波人。
第一个黑衣人跳下阶梯,落地无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穿的还是夜行衣,手里握着弯刃,动作整齐,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令仪咬住牙根。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刺客。他们是冲着黄帛来的,也是冲着那句话来的。
“你们晚了。”
临死前那个黑衣人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她现在明白了,对方早就布好了局。只要秘籍现世,信号就会传出去。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一波人冲上来。
萧景琰迎上去,一刀劈开最前面那人的手臂。那人闷哼一声,退后半步,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三把刀同时挥向他左侧空门。他翻身躲开,脚下一滑,单膝跪地。
沈令仪想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力。她只能看着。
一个黑衣人绕到她身后,伸手抓向黄帛。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的瞬间,一道剑光从侧面扫过,直接砍断了他的手腕。
那人惨叫倒地。
沈令仪猛地转头。
一个男人站在入口处,双剑交叉在胸前,身上披着旧皮甲,腰间挂着水囊和干粮袋。他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眼神很稳。
是之前在山道边茶棚里见过的人。那天他们避雨,他在角落喝酒,一句话没说。沈令仪记得他剑柄上的缠绳是深褐色的,磨得起了毛。
现在那两把剑都在动。
他没看她,也没看萧景琰,只盯着冲上来的敌人。身后又跃下十几个人,穿的不是宫卫服饰,也不是江湖门派的装束,就是普通的粗布短打,手里拿着刀、棍、铁尺。
但他们站的位置很准。一人守左,一人护右,最后两人守住退路。
江湖义士。
沈令仪终于松了口气。
战斗很快变得不一样了。那些黑衣人再也不能随意包抄,每一次进攻都会被侧面拦截。那个使双剑的男人专挑领头的打,一出手就是杀招。他的动作不花哨,但每一击都落在要害。
萧景琰趁机退回她身边,喘着气问:“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沈令仪摇头:“我不认识。只是见过一面。”
“但他认得你。”
她说不出话。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这时,她的头痛忽然加重。不是普通的疼,是太阳穴突突地跳,耳朵里嗡嗡作响。她靠在墙上,手指掐进掌心。
月圆快到了。
金手指的感应提前来了。她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拉扯感,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翻东西。只要她愿意,现在就能强行触发,回到某一段记忆里。
但她不敢。上次用完之后,她昏睡了一整天,差点在冷宫被人发现身份。现在这种时候,她一旦倒下,谁都保不住她。
可她需要线索。
她闭上眼,试着不去想疼痛,而是回忆父亲书房里的那一夜。雨很大,父亲带回一卷破旧的羊皮纸,反复念着八个字:“三步归心,九转回真。”
那时候她以为是兵法口诀。现在她知道不是。那是开启黄帛的钥匙。
她睁开眼,看向战场。
那些黑衣人的行动有规律。每次进攻前,领头的人都会低头看一眼地面,像是在确认位置。然后才下令突进。
他们在找落脚点。
这个遗迹的机关还没完全停。他们也不敢乱走。
“他们怕踩错地方。”她低声说。
萧景琰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也在按某种步伐走?”
她点头:“不只是走。是在复刻仪式。就像祭司入殿那样。”
萧景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他转身冲进战圈,故意往左侧空地踏出一步。那里是安全区,但他装作踩偏。
果然,两个黑衣人立刻停下脚步,其中一人迅速低头查看脚下符文。
就这一瞬的迟疑,使双剑的男人抓住机会,一剑刺穿对方咽喉。另一人反应过来要逃,却被身后赶上的义士用铁尺砸中后脑,当场倒地。
局势开始逆转。
剩下的黑衣人不再强攻,而是缓缓后退,重新列队。他们没有撤,也没有再冲,只是站在台阶上方,冷冷看着这边。
沈令仪知道他们在等。等更多人来,等后援到位。
她扶着墙站起来,走到石台前。黄帛还在浮着,但光芒弱了许多。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边缘,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像是心跳。
“这不是武功秘籍。”她说,“是信物。只有特定的人,用特定的方式,才能真正打开它。”
萧景琰走到她旁边,看着那行字:“承天命者,代周而兴。”
他声音很沉:“你说的‘江氏之后’……是指你?”
她没回答。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
但她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父亲当年绝不是叛国。他是被人栽赃,是为了保住这份东西才被灭门。
她抬头看向那个使双剑的男人。他已经收了武器,正蹲在地上检查一名死去的黑衣人。他掀开对方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一枚刺青——一只展翅的鹰,嘴里衔着半片铜叶。
他抬起头,看向沈令仪:“你父亲有没有提过‘鹰衔令’?”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沈家军内部传递密令的暗号。只有直系将领才知道。
她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哨响。尖锐,短促,像是某种信号。
所有黑衣人同时转身,沿着阶梯快速撤离。火光迅速消失,只剩一片黑暗。
但没有人放松。
那个使双剑的男人站起身,低声说:“他们不会再来这么多人了。接下来是暗杀。”
沈令仪点点头。她看向黄帛,轻声说:“我需要时间。”
“你还剩几天?”
“六天。”
“够不够?”
她没说话。她知道不够。但她必须试。
月圆之夜,她可以重回父亲书房的那一夜。她能看到完整的仪式,听到全部口诀。
只要她能撑到那天。
萧景琰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烫,带着血污。
“别想一个人扛。”
她看着他。他的眼里没有怀疑,也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外面风声渐起。
她听见远处有鸟飞过的振翅声。
一根羽毛从高处落下,轻轻掉在黄帛上,沾了血,贴在那行字的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