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揉了额角,那里又开始发胀。昨夜强行催动月魂,身子还没缓过来。她喝了半盏温水,把纸条展开,上面写着“礼字三十七号”,还有一行小字:跛脚,灰袍,城南庙。
她起身走到桌前,翻开周崇礼的履历。这人六年前任起居注官,掌前朝遗物清点,经手过一批断裂玉珏。而西角门翻墙那人腰间的残玉,形状与记录中的半块玉珏完全吻合。
这不是巧合。
她将册子合上,唤来宫女,“去御书房通报,我有要事求见。”
半个时辰后,她站在御案前。萧景琰正在看折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比平时更白,说话时声音压得低,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
她说周崇礼近一个月去了七次档案阁,每次都借不同的实录,归还不超过两个时辰。他曾在先帝年间负责整理前朝礼制文书,熟悉所有旧官职编号规则。而“礼字三十七号”是前朝礼部试用文官的腰牌编号,大周立国后已废除。
萧景琰放下笔,“你怀疑他是故意留下痕迹?”
“不是怀疑。”她说,“他是故意的。他在等有人能看懂这些线索。一个被贬的老臣,频繁查阅旧制,夹带香花,交接木匣,这些都不是为了隐藏,是为了传递。”
萧景琰沉默片刻,“那就抓起来审。”
“不能抓。”她立刻说,“他背后的人还没露面。他每一次行动,都是在引我们注意。如果我们现在动手,只会惊动真正主使。他不怕被抓,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开口,死的就是另一个人。”
萧景琰看着她,“你想怎么做?”
“让他继续动。”她说,“我去查他借过的书。你派人盯住他,别靠近,只记他见了谁,去了哪里。尤其是城南那座庙,不能再让任何人进出。”
萧景琰盯着她看了很久,“你知道这有多险?”
“我知道。”她说,“但他不知道我知道。”
他终于点头,“林沧海会带人接手。”
她退出御书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回偏殿的路上,她看见东六宫的守卫换了人。有几个面孔陌生,动作却很稳。她认出其中一人袖口有修补痕迹,是林沧海手下老卒的标记。
她没说什么,进了偏殿便关上门。
桌上还放着那本《永昌实录》。她重新翻开,一页页细看。直到第三十卷末尾,她发现一行墨迹略深的批注:“旧制不可复,然礼器犹存。”
字迹工整,但最后一笔拖得长,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打断。
她把书放在灯下照了照,背面没有水印,也没有夹层。但她记得,昨天翻到这里时,并没有这行字。
她吹灭灯,坐回蒲团上。
今晚不是月圆,她不该动用月魂。可她等不了三天。
她闭眼,手指按住颈后灼伤处,开始回想三日前城南庙外的情景。雨声,泥地,沉水香混着湿草的气息。头痛很快袭来,像有东西在脑子里来回刮。她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画面慢慢浮现。
她看见自己站在庙外树下,时间是亥时一刻。雨还在下。周崇礼披着蓑衣,站在庙门前。一个跛脚男子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个木匣。两人没多说话。跛脚男子低声说:“图已改妥,按你说的,藏在《礼器考》第三卷夹层。”
周崇礼点头,“明日我再去一趟档案阁,把旧制舆图换出来。”
话音落下,那人转身离开。周崇礼也走了,方向是北街。
沈令仪猛地睁开眼,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她伸手摸向桌边纸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但她还是写下了几个字:《礼器考》第三卷,藏图。
她把纸条塞进袖中,喘着气靠在墙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贴身宫女端了安神汤进来。她摇头没接。宫女放下碗,轻声说:“娘娘,林百夫长刚来过,说城南庙那边已经封了,没人能进出。周大人今日没出门,也没见客。”
沈令仪闭着眼,“他知道我们在查他吗?”
“还不知道。他今早让人送了两本书去档案阁,一本是《典章辑要》,另一本……是《礼器考》。”
她睁开眼。
《礼器考》。
就是这一本。
她慢慢坐直身子,“明天他会去取书。”
“要不要拦?”
“不要。”她说,“让他取。但书必须换掉。原来的那一本,我要亲自看。”
宫女点头退下。
她独自坐在灯下,手指一直压着袖中纸条。外面风起了,吹得窗纸轻轻响。她没去关窗。
第二天一早,她换了身素色宫装,没戴首饰,去了档案阁。
值守的小吏认得她,低头行礼。她问有没有人来取书。小吏说周大人刚走,取走了一本《礼器考》,还登记了名字。
她走到书架前,抽出另一本《礼器考》第三卷。封面干净,但边角有轻微磨损,像是被人反复翻动过。她翻开第一页,就看见夹着一片干枯的花瓣。红色,细长,带卷边。
和《永昌实录》里的一样。
她继续翻,直到中间一页,纸张颜色略深。她用指甲轻轻一挑,发现这一页是后来补上的。背面写着几行小字,是旧式密语编号,对应的是前朝皇陵布防图的一部分。
她合上书,把书放回原位。
走出档案阁时,阳光照在脸上。她眯了下眼,抬手挡了一下。
回到偏殿,她立刻写下一道手令,命人将周崇礼名下所有借阅记录全部调出,尤其关注是否还有其他书籍出现相同补页。
她刚放下笔,宫女进来禀报:“娘娘,周大人回家后,立刻烧了一堆纸。奴婢远远看见,火里有书页碎片。”
她没说话,只问:“林沧海的人还在吗?”
“在。一直守着。”
她点头,“继续盯。他今天烧了东西,说明他察觉了什么。接下来,他会再动一次。”
傍晚时分,林沧海亲自来了。他站在门外,低声说:“周宅后院有个地窖,平日锁着。今日下午,他进去待了半个多时辰。出来时,手里少了什么东西。”
她问:“有没有拍下他进出的路线?”
“有。他走的是侧门,绕过前院,从柴房过去的。”
“柴房?”她忽然想到什么,“柴房有没有堆放旧书?”
“有。都是些废弃账本和旧册子,没人管。”
她站起来,“他要把证据藏进去。那些书不会被检查,也不会被收走。”
林沧海点头,“我这就去查。”
“别打草惊蛇。”她说,“只记位置,不碰东西。等他自己把东西拿出来。”
林沧海应声退下。
她坐回案前,把今天发生的事理了一遍。周崇礼借书、换书、烧纸、入地窖。每一步都在清理痕迹。但他漏了一点——他以为烧掉的就是全部。
其实不是。
真正的图,还在《礼器考》里。
她写下新的安排:明日一早,调走周宅附近巡卫,换上生面孔。让周崇礼觉得安全。等他再次行动时,一举拿下。
她吹灭蜡烛,躺上床。
窗外月光淡淡照进来。她闭上眼,头痛又开始隐隐发作。
但她知道,这一次,他们跑不掉了。
她的手还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紧。
《礼器考》第三卷,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