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尚书带着随员走上高台,脚步声在石阶上回响。沈令仪站在栏杆前,风还在吹她的衣角。她没有回头,只等他们走近。
萧景琰依旧望着远处的山河,手搭在栏杆上,指节微微发白。
为首的兵部尚书出列,正要开口,一骑快马从宫门外冲入,马蹄声急促,直奔御苑台阶下才勒住。马上驿卒滚落下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火漆密信。
“边关八百里加急!雁回岭失守,敌军三万越境,焚我粮仓,屠我戍卒!”
全场寂静。
沈令仪转身,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火漆已裂,边角焦黑,显然是途中遇火仍坚持送达。她几步走下高台,从驿卒手中接过信,展开只看一眼,便抬眼望向萧景琰。
他已走下两步台阶,脸色沉如铁。
“有残部传讯吗?”她问。
“有。”萧景琰接过信,声音冷,“昨夜有溃兵逃至玉门关,称敌军中见谢家旧部旗号,与北狄合流。”
她眼神一动。
三年前那场战事又浮现在脑海。那时她尚在冷宫,听闻边关告急,后来战报被压,说只是小股犯境。如今看来,那一战从未结束,只是被掩盖了。
她立刻道:“拿舆图来。”
内侍慌忙铺开边关地形图于石案上。风大,几块镇纸压不住四角。她伸手按住一处山谷,指尖点在“青崖口”。
“他们走的是这条线。”
萧景琰低头看图,眉头紧锁。“为何断定是此路?”
“因为三年前他们也走这里。”她说得极稳,“那次突袭,朝廷毫无防备,就是因为没人想到他们会绕过主道,从雪谷穿行。那次死了两千人,粮草全毁。可后来的战报,却说敌军是从东面平川而来。”
她抬头看他,“这次路线,比上次更狠。他们知道我们修了新防,就专挑最险的路打。”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贵妃所言虽有理,但三年前战报早已归档,细节不全,如何能凭记忆定策?”
她没答话,而是闭了下眼。
月圆未至,金手指无法发动。但她记得那天的气味——烧焦的木头混着铁器味,还有士兵临死前喊的那句话:“守住青崖!别让他们进谷!”
那时她还不知这记忆有何用,如今再看地图,那条山谷像一把刀,直插腹地。
她睁开眼:“青崖口两侧山势陡峭,只能容三人并行。若敌军真从此过,必留后手。我猜他们在谷外三十里处藏了接应骑兵,一旦突破关口,立刻南下夺城。”
户部那位主事还站在人群后,听见这话,忍不住低声道:“这……这也太准了,像是亲眼见过。”
她没理他。
萧景琰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忽然道:“传令下去,即刻召边关副将回京述职。另命林沧海彻查近三个月军中人事调动,尤其是玉门关到雁回岭一线的巡防换防记录。”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查清楚,有没有人擅自更改过烽火传递顺序。”
群臣一震。
更改烽火顺序,等于切断预警。若是内部有人动手脚,那这场突袭,就不只是外患。
沈令仪看向他,两人目光相碰。
他懂她的意思。她也需要时间。等三天后月圆之夜,她就能重回那场旧战,看清每一个细节。
她开口:“现在不能乱调兵。敌人想逼我们仓促应战,好设伏反杀。我们得先稳住阵脚,放出假消息,就说朝廷正在调集大军北上,实则暗中布防要道。”
礼部尚书皱眉:“可若不立即出兵,百姓怎么办?”
“百姓更要活命。”她语气不变,“乱出兵,只会让更多人死。我们现在每一步都得算准。”
工部尚书低头不语,手指轻轻敲着袖口。这一动作被她眼角扫到——那节奏,和她在冷宫时见过的一个账房先生一样。那人曾替谢家洗银钱,后来“病死”在狱中。
她不动声色,只对萧景琰道:“兵权暂收中枢,所有调令必须经你我共同签署。另外,关闭京城四门,五日内不得放任何军使出城,尤其不得让任何人带密函去往南方。”
这是在防内鬼通风报信。
萧景琰点头:“准。”
刑部尚书终于忍不住:“贵妃此举,是否太过严苛?毕竟尚未查明谁通敌。”
“那就查。”她看着他,“从今日起,凡边关来报,先送凤仪宫过目。凡涉及军需调度的文书,一律加盖双印。谁敢私拆,斩。”
她话音落下,没人再出声。
风停了片刻。
她转身回到栏杆边,再次望向远方。那片山河依旧安静,田野间农人还在劳作,炊烟袅袅升起。可她知道,战火已经烧到了边境。
萧景琰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能确定那场旧战的细节吗?”
“不能。”她说,“但现在怀疑的每一点,都和三年前对得上。那次战败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放敌入境。而今天,他们又来了。”
他沉默一会儿,说:“给你三天。”
她点头。
这时,一个年轻文官匆匆跑上高台,脸色发白。“陛下!贵妃!刚收到第二封急报——敌军先锋已逼近清水城,城中守军不足五百,请求增援!”
沈令仪猛地转头。
清水城是咽喉之地,一旦失守,敌军便可长驱直入平原。
她立刻道:“派信使去传令,命清水城守将立刻疏散百姓,退守内城,点燃三堆烽火求援。同时放出风声,说朝廷主力已在路上。”
“可……可那是假的。”那文官结巴。
“我知道是假的。”她盯着他,“但敌人不知道。只要他们犹豫一天,我们就多一天准备时间。”
萧景琰下令:“即刻召开紧急军议,六部主官随我入殿。沈令仪,你同来。”
众人转身下台,脚步纷乱。
她走在最后,手扶着石栏,指腹擦过一道旧刻痕——那是她前世亲手划下的记号,当时无人注意,如今却被风吹雨打显了出来。
她收回手,跟上前面的人。
进殿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高台。
那道刻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一道未愈的伤。
她迈步走入殿中。
门在身后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