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撞进火光里,嘶鸣声划破夜空。沈令仪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她知道谢仲文已经被押走,亲卫已按命令将他送往边城大营。
她转身走向中军帐,脚步沉稳。林沧海跟在身后,低声说:“账册都封好了,兵器库也派人守着。”
“好。”她说,“明日一早启程,回边城。”
天未亮,队伍便出发了。谢仲文被绑在马上,一路沉默。沈令仪骑在前头,颈后那处灼热仍未散去,像是有东西在皮肤下缓缓流动。
边城大营的帅帐内灯火通明。沈令仪走进来时,几名亲卫正将木箱抬入帐中。她挥退旁人,只留下林沧海和笔录官。
箱子打开,账册、文书、印章一一陈列在案上。她走到谢仲文面前,亲手解开他的绳索,又命人端来清水和干净布巾。
谢仲文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戒备。
“你不用动手脚。”他说,“我知道你想让我开口。可我是谢家的人,不会背叛家族。”
沈令仪没说话,只是翻开其中一本账册,指着一页递到他眼前。那是他亲笔签收三十箱银两的记录,落款日期在其兄寿辰次日。
“这银子从哪来?”她问。
“祖产。”他答得干脆。
“那为何运往北岭?”她又问。
“重建谢家军,需用钱粮。”他声音抬高,“我兄长虽倒台,但我谢家仍有忠义之士愿为国效力。你们沈家早就没了,凭什么阻我?”
沈令仪轻轻放下账册,从另一只箱中取出一封信。信封已泛黄,边角沾着泥土。
“这是北狄左贤王收到兵器后的回信。”她说,“他在信里说,烧了三炷香,祭奠‘谢氏义士’。他还称你为‘内应之首’,称谢昭容为‘宫中凤凰’。”
谢仲文脸色变了。
她继续说:“他们还说,谢太傅书房那盏灯,是‘照路的引魂灯’。”
谢仲文猛地站起,椅子翻倒在地。他盯着那封信,嘴唇发抖,“不可能……这信不该落在你们手里。”
“它就在你账房暗格里。”她说,“和那枚铜牌一起。”
林沧海上前一步,将一枚铜牌放在案上。背面刻着一个“谢”字,样式古旧。
“这是北狄信使所佩。”她说,“你交给联络人时,说是谢家军旧物。可真正的谢家军,三年前就死在你们卖国的那一夜。”
谢仲文踉跄后退,靠在柱子上。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沈令仪走近一步,声音低了些,“你娘临终前,有没有说过一句话——‘谢家不该走到这一步’?”
谢仲文猛然抬头,眼中闪过痛色。
她看着他,“你不是不知道对错。你是不敢回头。”
帐内安静下来。笔录官低头记录,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许久,谢仲文缓缓坐下。他抬起手,抹了把脸。
“我说。”他说,“但我要活命。”
“你的命不在我手上。”她说,“在证据里。你说真话,供词属实,自有律法裁决。你说假话,我会当场揭穿,不必等到朝堂。”
谢仲文咬牙,“好。我说实话。”
她点头,示意笔录官开始。
“重建谢家军,是贵妃提的。”他说,“她说谢家不能倒,要另立新军,掌控边防。可真正目的,是借兵权压朝廷,逼陛下立她为后。”
“联络北狄,是谁?”她问。
“是我父。”他说,“他派门生周侍郎出使时搭上线。第一批兵器换的是马匹和粮食,后来直接收银子。北狄答应,一旦中原有变,便出兵南下,助谢家掌权。”
“调换兵部急报呢?”
“兵部有个小吏,姓张。收了五百两银子,把沈家军报平安的急报送进了废档,另造一份说他们叛逃。那天夜里,我父亲自去了机要阁,用私印盖了伪造信件。”
沈令仪手指收紧。
“三年前宫变那一晚……”她问,“先皇贵妃是怎么死的?”
谢仲文低头,“贵妃在她的茶里下了药。一种慢性的毒,发作时像突发心疾。皇后被叫去探病,走时留下一瓶安神露。那瓶露水被人换了,验出来就是毒源。”
“所以你们嫁祸给我?”
“是。”他点头,“贵妃说,只要皇后背上弑君之名,沈家必乱。再放出通敌密信,内外夹击,你们就彻底完了。”
沈令仪呼吸微滞。她看着案上的供词,一字一句记下。
“那先皇贵妃……真的不服管教?”
“她是不肯合谋。”谢仲文苦笑,“她察觉贵妃与外臣往来频繁,曾劝陛下查一查。贵妃怕事情败露,才动了杀心。”
帐外传来脚步声。萧景琰走了进来,黑袍未脱,眉宇间透着冷意。
他没看谢仲文,只看向沈令仪,“这些话,你让他写下来,按手印。我要他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再说一遍。”
沈令仪点头,“他会说。”
萧景琰抬手,将一道密令交给林沧海,“六百里加急,召周侍郎即刻入宫述职。另外,查兵部张姓小吏,所有往来账目全部调出。”
林沧海抱令退出。
沈令仪走到案前,拿起那份供词,逐页翻看。每一条都清晰明确,环环相扣。
谢仲文忽然冷笑,“你以为这样就够了?没有我父和妹妹亲口承认,这些只是我的一面之词!我在牢里,她们不会让我活着上殿。”
沈令仪转过身,看着他。
“我不需要她亲口承认。”她说。
她抬手抚过颈后,那里灼热未退,凤纹隐隐凸起。
“我要的是证据链闭合。”她说,“是你亲笔签的账,是你交出去的铜牌,是你参与过的每一次密谋。这些足够定罪。”
她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夜风灌进来,吹动帐内烛火。
“这一纸供词,不只是给你定罪。”她说,“也是给我父兄,一个交代。”
她回身,对笔录官说:“誊清三份。一份存档,一份送刑部,一份明日随我启程回京。”
笔录官领命而去。
林沧海回来复命,“各处都已安排妥当。谢仲文收押囚帐,专人看守。账册文书全部封存。”
她点头,“辛苦你了。”
林沧海低声道:“小姐……不,江姑娘。这一仗,我们赢了。”
她摇头,“还没完。这只是开始。”
她走到案前,坐下,指尖轻抚那枚铜牌。烛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道清晰的轮廓。
更鼓响起,三更天。
她闭眼,低声说:“父兄,快了。”
远处传来一声马嘶,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