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营帐外的沙尘缓缓落下。
沈令仪靠在榻上,额头冷汗未干。她抬手摸了摸发髻,那方素帕还在,四个字压在指腹下。她闭了会眼,呼吸慢慢稳住。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亲卫换岗,接着一切安静下来。
她撑着坐起,脊背贴紧帐壁。身体像被掏空,动一下都费力。但她不能等。萧景琰已去西哨,天亮前不会回来。她必须在这段时间把信送出去。
她从枕下取出一块干净绢帛,又翻出半截炭条。药罐里还有些残汁,黑褐色,她蘸了炭条混着写。手指抖,字迹歪斜,但四个字清楚:急报调包。她在右下角画了半枚虎符轮廓,线条短而深,像刻上去的。
写完,她把绢帛折成指节大小,塞进蜡丸。又拿出药匣,掀开夹层,将蜡丸压在底层。药单照常抄了一份,放在明面。
她唤来小宦。那人掀帘进来,低头候命。
“你回京一趟。”她说,声音哑,“去御药房交药单,若路上遇到林姓百夫长,就把这匣子交给他。记住,只能交给他。”
小宦接过匣子,应声退下。
她靠回榻上,喘了口气。发髻散了一边,她没去整理。那只陶罐还在角落,她看了一眼,没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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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骑马行至中途,天已全黑。西哨还有两里路,风沙压过山脊,吹得火把忽明忽暗。他勒马停下,从袖中取出兵部文书,再次看向“雁回驿”三字。
他抬手,对亲卫道:“传令下去,沿途驿站,凡持‘沉水香’火漆印文书,即刻飞报司礼监副使,不得延误。”
亲卫领命,派两人调头回程。
他又取出另一枚铜牌,交给暗处一人:“你走商道,明日午时前到京城,找宫门老张,交这个。若主信未达,由他亲手递进内廷。”
那人收下铜牌,隐入夜色。
萧景琰翻身上马,继续前行。马蹄踏在硬土上,发出闷响。他没再说话,目光始终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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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清晨,宫门刚开。
一位老御史在值房批阅奏本,忽然有人敲门。门外站着林沧海,一身便服,手里捧着个木盒。
“有密信呈递。”林沧海说。
老御史皱眉:“你怎敢擅闯?”
“事关三年前边关战报。”林沧海不动,“您若不看,明日朝堂必有大变。”
老御史盯着他片刻,挥手让旁人退下。林沧海打开木盒,取出蜡丸,破开后拿出绢帛。他将内容读了一遍,脸色骤变。
“你从何处得来?”
“边关送来。”林沧海只答这一句。
老御史手微微抖。他盯着那半枚虎符标记,许久未语。最后,他把绢帛收进袖中,低声道:“本官知道了。”
林沧海抱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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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钟响,文武百官入殿。
谢太傅站于左列首位,朝服整洁,玉板端握。他昨夜接到消息,边关有异动,但尚未查明具体。此刻神情如常,目光扫过殿中,未见异常。
皇帝未至,群臣低声议事。忽听御史出列,声音沉稳:“臣有本奏。”
众人安静。
“三年前,沈家军战死隘口,援军未至。朝廷皆以为北狄突袭,军情误判。”御史展开一纸文书,“今有密报,雁回驿曾有人调换急报,致使军令错发。调包者,乃谢氏门下。”
全场哗然。
谢太傅猛然抬头:“何人造谣!”
御史直视他:“信中有证,右下角半虎符为记,乃沈家旧部信物。此信昨夜由边关送达,经林百夫长亲递,交于本官。”
谢太傅脸色一变:“荒唐!沈家已灭,哪来旧部?此等伪造之物,也敢呈于朝堂!”
他上前一步,伸手欲夺文书。
“慢着。”大理寺卿突然开口,“方才收到边关密旨,陛下命查三年前边报流转记录,调阅雁回驿火漆印档。旨意已入内阁,即刻执行。”
谢太傅僵在原地。
殿外脚步声响起,禁军列队而入,为首校尉走到他身后。
“谢太傅,”大理寺卿道,“请随我回府取证,配合查案。”
谢太傅回头,看见禁军已封住退路。他嘴唇动了动,终未出声。
群臣默立,无人言语。
禁军押着他离殿,朝服下摆扫过青砖,留下一道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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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主营,天光微亮。
沈令仪坐在榻边,手里拿着空药碗。她一夜未睡,眼睛发红,但神志清醒。帐外传来马蹄声,是巡营的士兵经过。她放下碗,伸手摸了摸发间。
帕子不在了。
她望着帐顶,听着外面的声音。远处有号角响起,是例行点卯。她慢慢站起,走到帐门,掀开一角。
阳光刺进来,她眯了下眼。
营地如常,士兵列队,旗帜在风中轻晃。她看见一名传令兵快步跑过,手里拿着文书,直奔主营。
她收回视线,坐回榻边。
桌上有杯水,凉了。她没喝。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这次停在帐外。
“贵妃。”是亲卫的声音,“京中来信。”
她抬眼。
亲卫递进一封信,封面无字,火漆完整。
她接过,拆开。
里面只有一页纸,写着六个字:
**太傅下狱,待证。**
她看完,把纸捏成团,扔进炭盆。火苗跳了一下,烧了起来。
她起身走到帐外,站在阳光下。风吹过来,带着干燥的土味。她抬起手,按了按颈后。
那里还在发热。
她没回头,只问:“陛下可有消息?”
亲卫答:“陛下仍在西哨,未归营。”
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
远处山脊上,一群飞鸟掠过天空。
她盯着那片空地,直到眼睛发酸。
一只鸟突然俯冲而下,扑向沙地中的什么东西。
它抓了一下,又飞起,嘴里叼着一小块布料,在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