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照,沈令仪已站在御药房外,昨夜未眠,她将药渣仔细分装进布袋,又缝补严实,虽反复洗了手,指尖仍有淡淡涩意。
掌事姑姑在门口点名,她低头应到,端起托盘走进西侧偏殿。这里堆着旧档,药渣桶放在墙角,每日辰时焚毁。她必须赶在这之前动手。
她走到文书架前,假装整理卷宗,余光扫向药渣桶。灰白粉末还剩一点,粘在桶边。
托盘里有几只空瓷瓶,是昨夜收来的。她端着走近药渣桶,脚步忽然一滑,托盘倾斜,瓷瓶落地碎裂,响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怎么做事的!”掌事姑姑厉声喝道,快步走来查看。
沈令仪立刻蹲下收拾碎片。她趁人不注意,指尖迅速掠过药渣桶边缘,沾了一点粉末。鼻尖微动,嗅到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和冷宫那晚咽下的毒酥一样。
她收回手,继续捡拾碎瓷,动作平稳,呼吸压得很低。
四周吵嚷,没人留意她的异样。她闭上眼,额头轻轻抵住地面,凉意渗入皮肤。她开始凝神,默念三日前申时,东厢煎药间。
意识忽然抽离。
眼前景象变了。铜炉煨着药罐,蒸汽袅袅上升。门帘掀开,一个老妇走进来。她认出那是谢嬷嬷,三年前冷宫送药的人。她总戴青布手套,从不沾药汁。
谢嬷嬷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她抖出一些透明结晶,落入药罐。动作熟练,没有犹豫。
那结晶遇热即化,不留痕迹。只有一缕极淡香气飘出,混在药味里。她仔细分辨,正是沉水香的变调——比平时更刺鼻,带着一丝腐木气。
画面到这里就断了。
头痛猛地袭来,像有东西在颅内撕扯。她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她撑住地面,慢慢睁开眼,回到现实。
掌事姑姑还在训斥她笨手笨脚。她低头听着,应了几句,把最后一片碎瓷放进托盘,站起身。
“奴婢收拾好了。”她说。
掌事姑姑瞪她一眼,“去把东厢的药罐刷干净,别在这里碍事。”
她点头,端着托盘往东厢走。路上经过一处回廊,她放慢脚步,从袖中取出蜡封小囊,将指尖沾的粉末小心倒进去,封好口,藏进裙裾夹层。
这毒无色无味,遇热即融,太医都查不出。当年先皇贵妃猝死,根本验不出原因。她在冷宫服的汤药,很可能也是这样下的。
谢昭容不用亲自动手,只要一道旨意,一个老嬷嬷,就能杀人于无形。
她走在回廊里,脚步很轻。风吹起她的衣角,她伸手按住,继续往前。
东厢小室门开着,药罐摆在桌上。她拿起刷子,开始清洗。铜炉已经熄了,只剩余温。
她一边刷一边想,谢嬷嬷为何能自由进出御药房?她不是正式医官,也没有执牌。可她每次出现,都没人拦。
除非有人给她行方便。
她放下刷子,擦干手,走出小室。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她眯了下眼,抬手遮了一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转身看去,是两名宫女提着药箱走过。她们低声说话,提到“贵妃娘娘”、“安胎药”。
她站着没动,等她们走远。
安胎药?谢昭容并未怀孕,为何要开安胎药?
她想起什么,眉头皱紧。三年前,先皇贵妃也是因安胎药出事。当时说是胎气不稳,后来突然暴毙。如今同样的药名又出现了。
她转身回屋,把药罐归位,托盘放回原处。然后走向后院,那里有晾晒旧档的架子。
萧景琰允她继续整理文书,这是机会。她不能只盯着军报,毒案也得查。
她走到晾架前,开始翻看卷宗。纸页泛黄,字迹模糊。她一页页看过去,寻找与御药房相关的记录。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抽出一份残页。上面写着:“……安胎药方,加红花三分,另添一味未知名粉末……”
下面没了。
她盯着那行字,把残页小心藏进袖中后,继续翻找。
日头升高,后院安静下来。她正低头整理,忽听见有人走近。
她抬头,看见萧景琰站在院门口。他没穿龙袍,只着玄色常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
他走进来,目光落在她手上。
“你在看什么?”他问。
她把手里的卷宗合上,答:“去年的药材出入账。”
他点点头,走近几步。“御药房的事,你查了多少?”
她没动。
“昨夜箭上的腰牌,编号七九二。”他说,“持有者是御林军一名小旗,三天前失踪。”
她看着他。
“他在失踪前,去过御药房。”他声音不高,“取了一份药单,登记的是‘补气养血汤’。”
她没说话。
“但药房留底的单子上,写的是‘宁神安眠散’。”他说,“两种药性相冲,同服会引发心悸昏厥。”
她手指微微发紧。
“你今天去御药房,是不是也闻到了什么?”他问。
她抬起眼。
“苦杏仁味。”他说,“我查过旧档,三年前先皇贵妃死前服用的药里,就有这种气味。太医报的是‘突发急症’,可没人能解释那味道从哪来。”
她喉咙有些干。
“你兄长死前,营中医士也提到过类似气味。”他盯着她,“你说,会不会是同一种东西?”
她没回答。
他把竹简放在旁边架子上。“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但有些事,不能只靠翻旧纸。”
她站着不动。
“谢家的人,不会留下明面上的错。”他说,“他们用的手段,干净得像没发生过。”
她看着他。
“所以你要找的,不是证据。”他说,“是破绽。”
他停顿一下。
“你已经看到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