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化神老祖,此刻早已面无人色,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超然物外、俯瞰众生的老祖气度。
他们如同三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在叶天那如同实质的威压下瑟瑟发抖,连体内的灵力运转都变得晦涩不堪。
他们对视一眼,神念在瞬息间交汇了千百次,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深入骨髓的苦涩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奈。
悬剑老修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后能呼吸到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甜意,对着下方那瘫坐在龙椅废墟旁、失魂落魄的大齐皇帝,用一种近乎卑微哀求的语气,小心翼翼地传音道,生怕引起天上那尊杀神一丝一毫的不快:
“陛下……形势比人强,答应他吧。”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帝王之家?”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只要人还活着,赵氏的血脉未曾断绝,就总有……总有卷土重来的一线希望。”
寒玉美妇那姣好的面容上此刻布满了愁云与惊惧,她望着天空中那道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幽幽一叹,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宗门被毁、自身受制于人的无力与悲凉,她也紧跟着传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认清现实吧。”
“此人……其修为已通天彻地,绝非我等所能抗衡,甚至……我怀疑,他已非整个青州修真界所能抗衡的存在。”
“顺从他,是眼下唯一能保全性命、延续香火的活路。”
“任何其他的选择,都只能是……自取灭亡。”
丹炉老者更是直接,他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连那象征着他身份的药鼎虚影都黯淡无光,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沧桑,仿佛一下子老了上千岁:
“江山……社稷……固然重要。”
“但没了,只要人还在,未来未尝不能凭借后代子孙的励精图治,再打回来一片新的江山。”
“可人要是死光了,血脉彻底断绝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连一点念想、一点复仇的火种都不会剩下。”
“陛下!老臣恳求您!为了大齐疆域内那亿万尚且懵懂无知的子民免遭涂炭,为了赵氏列祖列宗传下来的香火不至于今日断绝……您……您就忍下这一时之屈,退位吧!”
三位老祖你一言我一语,那一句句裹挟着无奈、恐惧与劝诫的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如同沉重无比的玄铁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大齐皇帝那早已千疮百孔、濒临破碎的心上。
他何尝不知道,老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何尝不明白,在自己儿子们接连化作血雾、太和殿被无声抹去的那一刻起,自己,以及整个赵氏皇族,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资格,根本没有哪怕一丝一毫选择的余地。
反抗,就是死。
而且不是他一个人的死,是整个皇室上下数千口人,乃至这座繁华了数千年的皇都,以及城内数百万的军民,一起为他,为这个即将成为历史的王朝陪葬!
他不能,也不敢,成为赵氏皇族万劫不复的千古罪人。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那双曾经睥睨天下、如今却只剩下灰败与绝望的眼睛,两行浑浊的、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顺着他那瞬间布满沟壑的脸颊,滴落在身下冰冷破碎的玉石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是帝王的泪,蕴含着无尽的屈辱与不甘。
那是亡国之君的泪,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半晌。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才用一种沙哑到极致,仿佛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喉咙,又像是破旧风箱在艰难拉扯的声音,无比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抽干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与残存的尊严。
“好……”
短暂的停顿,仿佛用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我……禅位……”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脊梁骨,彻底萎顿下去,原本还算挺拔的身躯佝偻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一直强撑着站在不远处的赵紫嫣,娇躯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一双美眸之中,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茫然,有一丝隐秘的、不敢表露的狂喜,但更多的,是一种命运被无形大手肆意拨弄的荒诞感,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压力。
她从未想过,自己内心深处或许曾经渴望过、但深知绝无可能得到的皇位,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这样一种充满血腥、胁迫与屈辱的方式,如此突兀,又如此真实地,降临在自己头上。
这感觉,荒诞得如同梦境,却又真实得让她指尖发冷。
天空中的叶天,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却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满意笑容。
他喜欢聪明人。
更喜欢识时务、懂得权衡利弊的聪明人。
大齐皇帝,或者说,前皇帝,颤颤巍巍地,用那双布满老年斑、不停颤抖的手,支撑着地面,试图挣扎着起身,去颁布他作为这片土地主宰者的最后一道,也是最为屈辱的一道旨意。
整个皇都之内,所有幸存的人,无论是躲在屋舍内瑟瑟发抖的平民,还是广场上噤若寒蝉的官员与皇室成员,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准备亲眼见证这注定将载入史册、却又充满悲凉与无奈的一幕。
一个时代的落幕。
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然而!
就在这历史性的一刻即将尘埃落定之时!
“轰隆隆——!!!”
一道无比巨大、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轰鸣声,陡然从遥远的天际,那东方苍穹的尽头,毫无征兆地传来!
那声音,恢宏、浩大、古老,仿佛是天穹的壁垒被某种无上伟力生生撕裂,又像是支撑世界的万古神山在顷刻间轰然崩塌!
声浪滚滚,如同实质的海啸,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席卷天地八荒!
整个大齐皇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到极致的声浪冲击之下,开始剧烈地、疯狂地震动起来!
无数的房屋瓦舍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高大的城墙簌簌落下碎石,地面裂开一道道狰狞的缝隙!
无数修为低下的修士和毫无修为的凡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当场就被这蕴含着无上道音的声浪震得七窍流血,内脏破碎,直接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就连那三位刚刚还在劝诫皇帝的化神老祖,也是脸色骤然一白,胸口如遭重击,体内气血翻涌,灵力几乎失控,险些一口鲜血喷出!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是天灾吗?!还是……”
所有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骇然地、不受控制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极致的惊恐与茫然,望向那声音传来的东方天际!
一直面无表情的叶天,眉头也是在此刻,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
他那浩瀚如海的神念,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敏锐地捕捉到,一股磅礴无比、凝练至极,其质量甚至丝毫不弱于他此刻所展露气息的恐怖威压,正在从遥远的东方,以一种超越思维的速度,极速接近!
来者,绝非寻常!
紧接着,一道充满了无尽高傲与冰冷轻蔑的冷喝声,仿佛裹挟着九天雷霆之威,如同亿万道炸雷同时爆响,轰然炸裂在云霄之上,清晰地传入皇都内每一个尚且清醒者的灵魂深处!
“好大的口气!”
“区区一个东荒偏僻角落的世俗王朝更迭,也敢妄称天命?自定乾坤?”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此地放肆!”
这声音,高高在上,仿佛来自九天宫阙,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审判意味。
话音未落!
众人便惊恐地看到,东方的天际线上,那原本被叶天威压笼罩的铅云,被一股更加霸道、更加璀璨的力量悍然驱散!
一道辉煌璀璨至极、仿佛由纯粹太阳真火凝聚而成的金色神光,撕裂了层层叠叠的云海,洞穿了稳固的空间壁垒,正以一种无法想象、违背常理的速度,朝着大齐皇都的方向,疾驰而来!
那是什么?!
是神迹?!还是……另一尊恐怖的存在?!
待到那金色神光飞得近了些,所有尚能视物的人,才勉强看清了包裹在神光之中的真面目!
那,竟是一艘庞大到令人心神震撼、无法形容的巨型飞舟!
此舟通体仿佛由某种不朽的神金铸造而成,流光溢彩,神曦蒸腾,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古老、威严、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
庞大的船身之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日月星辰交替、山川大河奔流的古老图腾,每一道纹路都浑然天成,仿佛并非后天雕刻,而是先天生成,蕴含着深奥无比的天地至理,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道心摇曳,神魂悸动。
而在飞舟那如同龙首般昂然挺立的船首处,一个巨大而古朴、散发着淡淡洪荒气息的徽记,如同烙印般,深深地铭刻其上。
那是一座巍峨耸立,直插云霄,仿佛支撑起整个天地的古老神山!
神山之上,云雾缭绕,仙鹤虚影翩翩起舞,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散发着一股亘古长存、永恒不朽的磅礴道韵!
“是……是那个标志!”
见多识广、曾经游历过青州不少地界的悬剑老修,在看到那个独特徽记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脸上血色尽褪,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失声惊呼道,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永恒神峰!”
“是青州四大无上圣地之一的,永恒神峰的‘巡天神舟’!”
“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冰水,满城瞬间哗然!所有知晓“永恒神峰”这个名字所代表意义的人,无不骇然色变!
永恒神峰!
那可是真正屹立于青州亿万里山河之巅的庞然大物!是传承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道统!是凌驾于一切皇朝、宗门之上的真正圣地!
在大齐王朝这种偏安一隅的世俗王朝眼中,永恒神峰,就如同凡人仰望九天之上的仙界宫阙,是只能存在于传说和臆想之中,只能无限仰望,而永远不可触及、不可揣度的无上存在!
他们……这等云端之上的存在,怎么会突然驾临大齐这等“穷乡僻壤”?!
在所有人震撼、恐惧、茫然交织的目光注视下,那艘巨大无比、如同移动神山般的巡天神舟,横渡虚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仅仅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便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携带着碾压一切的磅礴气势,来到了大齐皇都的上空。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比叶天略高一些的虚空中,通体散发着柔和却不容置疑的金色神辉,与叶天周身那混沌晦暗的气息,形成了鲜明而对立的两极。
神舟之上,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如渊如狱,深不可测,与叶天那毫不掩饰的合道境气息,在虚空中无声地、却又激烈地碰撞着,交织着,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法则涟漪!
皇都内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两个正在角力的太古巨神战场中央的蝼蚁,被那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恐怖绝伦的威压死死地按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灵魂都在发出哀鸣!
此刻,巡天神舟那宽阔无比、如同白玉铺就的甲板之上,几道周身笼罩在朦胧神光中的身影,缓缓自舟舱内走出,来到了船首。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绣着日月星辰图案的华丽金色道袍,鹤发童颜,面容古朴,眼神开阖之间睥睨天下,仿佛视万物为刍狗的老者。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周身上下隐隐有金色的法则神链在环绕、沉浮,气息深不可测,一双看似浑浊的眸子偶尔开阖,其内竟有日月沉浮、星河幻灭的恐怖景象一闪而逝!
在他的身后,还毕恭毕敬地站着数名气息同样强大、至少也是化神巅峰甚至隐隐触摸到炼虚门槛的中年修士,以及几十名身穿统一制式、铭刻着永恒神峰山徽的亮银战甲,手持寒光闪烁神兵利器,气息凌厉肃杀、如同天兵天将般的护卫。
他们的目光,带着一种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冷漠,如同神灵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淡淡地俯视着下方如同模型玩具般的大齐皇都,以及……那个悬浮在半空之中,周身气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叶天。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优越感。
就如同高高在上的人类,在看待一群正在泥潭里为了几粒米糠而争抢打斗的……肮脏猴子。
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