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之城。”
叶天闻言,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愈发深邃。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
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名字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
还有那历经万古的苍凉。
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弃后的孤寂。
“有点意思。”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再次锁定在艾丽那张毫无瑕疵的绝美脸庞上。
那目光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
和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探究。
“既然是座城。”
叶天身体微微前倾。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即便在神力被彻底禁锢的情况下,依然如同潮水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这不是神力的威压。
而是属于上位者,属于征服者,刻在骨子里的霸道。
“那总该有点规矩。”
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仿佛天生就该发号施令的口吻。
“说说看。”
“这里……与外界,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他想知道答案。
他必须知道答案。
是什么样的规则,什么样的力量,能让洞虚七重天,几乎站在此界顶点的他,都变得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艾丽那双空灵的眸子,静静地与他对视。
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
面对叶天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侵略性目光,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任何情绪,无论激烈还是阴沉,都无法在她那平静的心湖中,激起哪怕半点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了流速。
过了片刻。
她朱唇轻启。
声音缥缈得如同从天外传来,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不一样的地方……”
“只有一个。”
她的声音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像是古老的晨钟暮鼓,带着奇特的韵律,清晰地、重重地敲击在叶天的心头。
“在这里……”
“一切修为,都没有用。”
轰!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叶天的脑海最深处轰然炸响!
一切修为,都没有用!
这短短的八个字。
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何等霸道、何等绝对的规则!
这是何等……狂妄乃至亵渎的宣言!
叶天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信与抗拒,如同火山般喷发!
他不信!
他绝不相信!
他乃是洞虚境七重天的大能!
是屹立在亿万万生灵之上的存在!
神力浩瀚如海,神念一动,便可翻江倒海,摘星拿月!
言出法随,意志便是规则!
怎么可能,会没有用?!
怎么可能,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变得毫无意义?!
“嗡!”
他心念狂涌,如同最疯狂的舵手,试图驾驭那沉寂的海洋。
他疯狂地催动神识,凝聚起全部的心神之力,如同最尖锐的钻头,试图再次沟通自己丹田气海中那片沉寂的、本该是金色的神力海洋。
那是他力量的源泉。
是他征服之路的根基。
然而……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片曾经能让他睥睨天下,视化神如蝼蚁,挥手间山河变色的磅礴神力,此刻就像是被彻底冰封在万载玄冰之下的死水。
不。
甚至连死水都不如。
死水尚且存在。
而他与自身神力之间的联系,仿佛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彻底斩断。
任凭他如何在内心咆哮,如何调动残存的意志去冲击,那片代表着力量的海洋都纹丝不动。
仿佛,它们与他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无法理解、无法撼动的天堑!
叶天的脸色,第一次,真正地、彻底地沉了下来。
如同覆盖上了一层寒霜。
这不是简单的封印。
封印总有痕迹,总有松动可能。
这更像是……更高层次的、根本性的……法则抹除!
就好像,在这片独特的空间里,在这所谓的“失落之城”中,“修为”这个概念,这个构成外界宇宙基石之一的法则,从根本上就不被承认!
就被彻底无效化了!
“这里,是神灵遗忘的角落。”
艾丽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
空灵而平静。
为叶天内心的惊涛骇浪,做出了最完美,也最令人绝望的注解。
“也是……法则的终点。”
“在这里,没有炼气,没有筑基,没有金丹,没有元婴,没有化神,没有洞虚,更没有那遥不可及的大帝与真仙。”
“所有的区分,所有的等级,所有的力量体系,都失去了意义。”
她看着叶天,那双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灵魂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像是在怜悯一个迷途的旅人。
又像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自亘古以来便已存在,且永不更改的事实。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都只是……普通人。”
“……”
叶天的呼吸,在听到“普通人”三个字时,微微一滞。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缓缓地。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
靠回了那坚硬的床头。
紧绷如弓弦的身体,一点点地。
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
但这种放松,并非妥协,而是一种将惊骇与暴怒强行压抑下去后,极致的冷静。
脸上的阴沉,也渐渐被一种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兴趣所取代。
那是一种遇到了前所未有挑战时的兴奋。
普通人?
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遥远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弱小?
无助?
朝生暮死?
他看着眼前这个美得不似凡间造物,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灵秀之气的艾丽。
忽然。
他笑了。
笑声从一开始的低沉,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有意思。”
“真有意思!”
他猛地从床上一跃而下。
动作依旧带着属于强者的干脆利落,尽管失去了神力,但长年累月战斗本能刻印下的矫健仍在。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间一侧那扇古朴的木窗。
步伐坚定。
“我倒要看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是什么样的地方,拥有何等惊人的魔力,能让本座……也体验一把当‘普通人’的感觉!”
“吱呀——”
一声略显沉闷的声响。
那扇由不知名木材打造,透着岁月斑驳痕迹的木窗,被他用有些粗暴的方式,一把推开。
刹那间!
和煦而温暖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
混杂着雨后泥土特有的清新芬芳。
以及窗外那些不知名花草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形成一股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外的景象。
也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生动无比的画卷。
毫无保留地。
彻底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一瞬间。
饶是以叶天历经无数生死,见识过诸天万界奇景,早已磨砺得坚如磐石的心性。
也彻彻底底地。
愣住了。
甚至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
没有想象中的破败与荒凉。
没有禁地该有的阴森与死寂。
没有诡谲的能量波动。
也没有潜伏在阴影中的危险气息。
窗外。
是一个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小镇。
一个……宁静得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木屋。
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生长着些许青苔的茅草或瓦片,透着古朴与祥和。
几乎每一座木屋的屋前屋后,都用篱笆围起了小小的院落。
里面种满了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的鲜花。
一只肥硕的橘色猫咪,慵懒地蜷缩在某家窗台上,打着哈欠。
一个扎着冲天辫,脸蛋红扑扑的孩童,穿着打补丁但洗得很干净的布衣,正咯咯地、无忧无虑地笑着。
迈着两条小短腿,兴奋地追逐一只在空中翩翩起舞的色彩斑斓的蝴蝶。
从街道的这一头,欢快地跑向另一头。
不远处。
一间敞开着大门的铺子里,炉火正旺。
一位身材魁梧,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皮肤上布满汗珠的壮汉,正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锤。
富有节奏地。
敲打着砧台上的一块烧红的铁胚。
“铛!”
“铛!”
“铛!”
每一次敲击,都迸发出绚烂无比的金红色火星。
如同最微型的烟花,在他健硕的肌肉轮廓间跳跃、飞溅。
他的脸上。
没有疲惫。
没有对生活的抱怨。
只有一种纯粹的、满足而酣畅的笑容。
那是对自己劳作成果的专注与热爱。
街道的另一边。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坐在自家门槛上。
身子微微佝偻着。
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下。
她一边轻轻摇晃着身体。
一边哼着一段不知名、但却异常柔和温暖的小调。
布满老茧却稳定的手,正仔细地为怀里乖巧熟睡的孙儿,缝补着一件小小的、蓝色的衣裳。
针脚细密而整齐。
充满了爱意。
更远处。
几缕炊烟,正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
是淡淡的青色。
笔直地。
或是袅娜地。
升向那一片湛蓝如洗、澄澈透明的天空。
在蓝天与小镇之间。
这些炊烟。
与那些欢声笑语。
与那打铁的铿锵声。
与那老妇人的哼唱声。
共同汇成了一幅宁静、祥和、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画卷。
每一个人!
叶天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每一个人。
无论是那奔跑的孩童。
那打铁的壮汉。
那缝衣的老妪。
还是远处隐约可见的,扛着农具归来的男子,在井边嬉笑着洗衣的少女。
他们的脸上。
都洋溢着一种……
他几乎从未在外界看到过的。
发自内心的。
纯粹的快乐。
那是一种没有被世俗无穷欲望所污染。
没有被修行界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所扭曲的。
最原始。
也是最本真的幸福。
这里。
似乎没有争斗。
没有杀戮。
没有对更高境界的疯狂渴求。
也没有对天材地宝、神功秘籍的贪婪掠夺。
这里……
只有生活。
最纯粹。
最质朴。
也最……真实的生活。
叶天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窗前。
一动不动。
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他那颗被系统任务、被征服野心、被无尽杀戮与算计填满了的心。
在这一刻。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温柔而强大的力量。
轻轻地。
柔柔地。
洗涤着。
冲刷着。
他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身上那股始终紧绷着的。
随时准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凌厉戾气。
正在一点点地。
以一种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速度。
消融。
褪去。
脑海中。
什么多子多福的系统宏图。
什么建立永恒神峰的伟业。
什么一统东荒乃至整个修行界的野望。
这些曾经支撑他一路前行,赋予他无穷动力的宏大目标与沉重野望。
在眼前这片宁静祥和、与世无争的景象面前。
似乎都变得……
有些可笑了。
有些……虚无缥缈。
有些……无足轻重。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如同温暖而舒缓的潮水。
缓缓地。
将他从头到脚。
彻底包裹。
一种奇异的慵懒感。
从四肢百骸中弥漫开来。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
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
就这样……
留在这里。
似乎……
也挺好?
不用再费尽心机去算计。
不用再时刻警惕着厮杀与背叛。
不用再背负着那么沉重的期望与野心。
每天。
就只是这样。
看着太阳升起。
看着炊烟飘荡。
看着孩童嬉闹。
听着寻常巷陌的鸡犬相闻。
然后……
他的目光。
不自觉地。
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缓缓地。
移向了身后。
那个白裙胜雪。
静立如莲。
仿佛与这个宁静小镇浑然一体的女子。
不知何时。
艾丽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旁。
同样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阳光透过窗棂。
柔和地洒在她那绝美无暇的侧脸上。
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挺翘的鼻梁。
弧度完美的唇瓣。
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圣洁而宁静的光晕。
美得令人窒息。
美得……让人心醉。
看着她。
叶天心中的那份躁动。
那份不甘。
那份属于强者、属于征服者的熊熊野心。
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
轻轻地。
彻底抚平了。
他忽然觉得。
如果能每天都这样。
静静地。
什么都不做。
就这样看着美丽的艾丽。
看着她在阳光下完美的侧影。
似乎。
比当什么劳什子大帝真仙。
比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永恒。
都要来得……
更踏实。
更……开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如同野草般疯长。
连叶天自己都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不对!
这个地方!
绝对有古怪!
它不仅仅是在禁锢修为!
它更是在潜移默化地同化我的思想!
在磨灭我的斗志!
在腐蚀我的道心!
这是一种比武力禁锢更加可怕、更加致命的力量!
可……
当他的目光。
带着那一丝刚刚升起的警惕与抗拒。
再次落在艾丽那张宁静绝美。
仿佛能净化一切纷扰的脸上时。
那如同冰雪般寒冷的警惕。
那坚如钢铁的抗拒之心。
却又如同遭遇了春日的暖阳。
悄然融化。
消散。
无影无踪。
内心重新被那股奇异的平静与满足填满。
他。
只想这么静静地待着。
待在这个房间里。
待在艾丽的身边。
看着窗外的祥和。
看着她的容颜。
这就……
很开心了。
一种简单的。
纯粹的。
久违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