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吃人的祖宅里,我像一株生长在阴影下的毒蕈,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我知道,硬碰硬是愚蠢的。我的力量尚且微薄,而乌丸莲耶,那个坐在阴影王座上的男人,他掌控的力量深不可测。
我需要的不是鲁莽的反抗,而是精准的渗透,耐心的蚕食,以及……一击必杀的时机。
我最大的优势,便是这张极具欺骗性的娃娃脸,和那与生俱来的、将真实情绪完美掩藏在灿烂笑容之下的伪装能力。
我扮演着一个因为骤然进入大家族而显得有些怯懦、笨拙,却又努力想要融入的、无足轻重的私生子。
我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刀尖之上。
对那些位高权重的兄长姐姐,我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敬畏和笨拙的讨好;对负责宅邸事务的老人,我谦逊有礼,偶尔流露出对家族历史的“好奇”与“仰慕”;即便是对底层的仆役,我也从不颐指气使,反而会因为他们一点小小的帮助而看似真诚地道谢。
我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一切。
不仅仅是父亲安排的那些残酷训练,还有他书房里那些积着灰尘的、关于历史、经济、生物化学乃至神秘学的典籍。
我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所有可能在未来用得上的知识。我知道,知识本身不是力量,但运用知识的手段是。
同时,我的触角开始以极其隐蔽的方式,向外延伸。
乌丸莲耶是个疯子,这一点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他那双隐藏在阴影后、偶尔掠过我们这些“子女”时,那如同打量实验材料般的、冰冷而狂热的眼神,让我无比确信。他老了,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掩饰的痕迹,也催生了他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极致恐惧。
他惧怕死亡,所以他妄图超越死亡。
组织,就是他为了实现这个疯狂野心的工具。而我们这些流淌着他血液的“后代”,则是他眼中最合适的实验材料,是可能承载他“永生”的容器,或者测试药性的白鼠。
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像蜘蛛稳坐网中央,所有的人和事都不过是他的提线木偶。
但他错了。
一个变得疯狂且日益衰老的旧主,和一个年轻、隐忍、看似无害却暗藏锋芒的新主,你以为,那些在阴影中生存了太久、早已精通审时度势的部下们,会如何选择?
我早就开始,以各种不起眼的方式,接触那些对乌丸莲耶的刚愎自用和疯狂实验心存不满的组织旧部,以及一些在家族中郁郁不得志、渴望寻找新出路的中坚力量。
许以利益,暗示未来,点到即止,却足以在他们心中埋下种子。我看得出来,有些人眼中闪烁的,不仅仅是畏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机会,终于在一个家族宴会上降临。
那是一次规模不小的聚会,几乎所有在世的“兄弟姐妹”都到场了,空气中弥漫着虚伪的欢声笑语和暗流涌动的紧张。
乌丸莲耶罕见地出席了,他坐在主位上,身形笼罩在宽大的和服中,脸上戴着乌鸦面具,只露出那双苍老却依旧锐利、如同秃鹫般的眼睛。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他忽然用那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诡异的声音开口,打断了席间的喧闹。
“最近,实验室项目遇到了一个关键节点的测试。”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子女的脸,如同在挑选祭品,“需要一名……血脉浓度足够的志愿者,进入实验室,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封闭性辅助研究。”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当然,风险是存在的。但回报……也会超乎你们的想象。有谁,自愿吗?”
刹那间,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兄长和姐姐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有些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下意识地低下头,躲避着那道搜寻的视线。
他们太清楚了,所谓的“志愿者”、“辅助研究”,不过是好听的说法。进入父亲的实验室,尤其是实验室里的这种核心项目,几乎等同于将半条命交了出去。
过去不是没有“志愿者”,但活着走出来,并且保持清醒的,寥寥无几。那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看着他们那副噤若寒蝉、恐惧到几乎要缩进椅子里的模样,我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一群废物。
就在一片死寂之中,我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吃了一半的草莓大福。
我站起身,动作甚至带着点刻意营造的局促和紧张,朝着主位方向,微微躬身,用清晰却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语气说道:
“父亲大人……如果,如果我可以的话……我……我愿意去。”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秉文?你疯了?”
“就凭你?进去送死吗?”
“真是愚蠢,为了出风头连命都不要了!”
窃窃私语和毫不客气的讥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在他们眼中,我这个来自疯女人肚子、一直表现平平的弟弟,此刻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或者是为了博取父亲关注的、可悲的哗众取宠。
我低着头,仿佛被这些嘲讽刺伤,肩膀微微缩着,一副强撑勇敢却难掩害怕的样子。只有我自己知道,面具之下,我的嘴角正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乌丸莲耶那面具后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也带着一丝审视和意外,但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既然你有此心,那就你去吧。”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我按照指令,第一次踏入那座位于祖宅地下深处、守卫森严的实验室时,冰冷的仪器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并没有出现。
首先迎接我的,是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气质精干的中年男人。他是乌丸莲耶身边颇为得力的亲信之一,负责部分实验室的安保和对外联络。
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这位平日里在兄弟姐妹面前不苟言笑、甚至对我们这些“少爷小姐”也带着疏离恭敬的男人,竟然对着我,这个他们眼中“愚蠢的志愿者”,缓缓地、郑重地……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
“秉文少爷。”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认主般的恭敬,“属下恭候多时。”
我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脸上那伪装出来的怯懦和紧张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了一片深沉的平静。
猩红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漠。
“起来吧。”我淡淡地说道,“后面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少爷。”
从那一刻起,我在实验室里的“囚禁”生活,变成了一场精心导演的戏剧。
外面的人以为我正在承受着非人的实验折磨,而实际上,我待在特意安排的、设施齐全的“观察室”里,通过特殊的渠道,接收着来自外界的讯息,继续着我的谋划和布局。
我只需要在里面,冷眼旁观。
看着乌丸莲耶因为实验进展不顺,因为身体的日益衰老而焦躁暴怒,将怒气撒在那些在外面争权夺利、却始终无法让他满意的其他兄弟姐妹身上。
看着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在父亲的怒火下瑟瑟发抖,互相倾轧得更厉害,却不知真正的猎手早已潜伏在暗处,如同欣赏一场滑稽而残酷的闹剧。
实验室的冰冷墙壁,非但不是我的囚笼,反而成了我最好的保护色和崛起之地。
我知道,距离我实现那个目标——杀了那个男人,夺取他的一切——又近了一大步。
这场权力的游戏,我才刚刚开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