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流沙，假期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溜到了尾声。
短短一个多月，除了中间回了一趟横滨，仔细打扫了楼上旧居，并在养父母墓前静默地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外，秀弥其余时间几乎都留在了松田家。
那栋温馨的公寓，和美惠子阿姨无微不至的关怀、健一叔叔爽朗的笑声，以及松田丈太郎无处不在的、沉稳的陪伴，极大地抚慰了他心底悄然滋生的怅惘。
然而，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成田机场，国际出发大厅。与归来时的欣喜期待不同，此刻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离愁。秀弥办好了登机手续，托运了行李，只剩下那个随身的小背包还背在肩上。
两人站在安检入口附近，一时相顾无言。
松田丈太郎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身形挺拔，墨镜推到了头顶，露出了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那里面积蓄着明显的不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秀弥则低着头，看着自己白色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
“到了那边，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夜。”松田重复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叮嘱，声音有些干涩。
“嗯，我知道。”秀弥小声应着。
“实验室再忙，也要记得休息，你肠胃不好，别喝太多咖啡。”
“好。”
“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不管几点。”
“……好。”
对话陷入了停滞。机场广播冰冷地重复着航班信息，周围是行色匆匆的旅人，愈发衬得他们这里的安静有些沉重。
松田丈太郎看着眼前低着头的秀弥，看着他柔软的黑发，纤长的睫毛，以及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认知猛地击中了他——从小到大，他似乎总是在目送秀弥离开。
从童年时公园分别，到四年前机场送行，再到如今……他一直在原地等待，看着他的小玉一次次飞向更远的地方。
这一次，他不想再只是等待了。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驱散了那点莫名的躁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揉他的头发，而是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秀弥那只绞着背包带子的、微凉的手。
秀弥微微一颤，惊讶地抬起头，撞进了松田那双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紧张的眼眸中。
“小玉，”松田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松开秀弥的手，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从夹克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精致的手链。
手链是银制的，款式简洁却不失设计感。
链身是细腻的编织纹路，在机场明亮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最特别的是它的搭扣，被设计成了一枚小小的、造型别致的齿轮，齿轮中央镶嵌着一颗极小却璀璨的黑曜石，那深邃的黑色，与秀弥的眼睛颜色如出一辙。
“这……”秀弥彻底愣住了，看着那条明显是精心挑选、价值不菲的手链，大脑一时有些空白。
松田丈太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连耳根和脖子都染上了绯色。
他不敢看秀弥的眼睛，目光游移着，几乎是梗着脖子，用一种近乎莽撞的、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语气，快速地说道：
“我知道……现在omega数量少，早就有了保护法，不用像古早时候那样只能待在家里……你们读书，工作，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很好。”
他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准备了很久的台词，“日本……日本也提倡Alpha和omega结合，十六岁……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脸颊烫得惊人，但还是强迫自己把最后的话说完：“我……我会在家等你。等你读完博士，回来。所以……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句盘旋在心底多年的话说出了口，“我喜欢你，小玉。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是……是想要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说完这段话，他几乎不敢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他预想了秀弥可能会惊讶，会犹豫，甚至可能会因为年纪小或者专注于学业而拒绝……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回应他的，是一串无声滑落的眼泪。
秀弥睁大了眼睛，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
他不是伤心，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真挚而笨拙的告白冲击得不知所措。
松田一看到他的眼泪，瞬间慌了神，所有的勇气和镇定土崩瓦解。
他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去擦秀弥的眼泪，又觉得不合适，拿着丝绒盒子的手僵在半空，语无伦次地解释。
“你、你别哭啊！我……我不是要逼你！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你不要有负担！就当、就当我没说过……”
他急得额头都快冒汗了，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就在他慌乱无措之际，秀弥却突然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松田整个人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踮起了脚尖，一个柔软而带着泪水的、小心翼翼的吻，如同羽毛般，轻轻地落在了他的下颌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机场所有的喧嚣都化为了遥远的背景音。
松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秀弥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回应，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
“我也喜欢哥哥。一直……都喜欢。”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松田丈太郎的全身。他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手臂骤然收紧，将怀里的人更深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碎。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一遍遍确认：“真的？小玉，你说的是真的？”
秀弥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却带着无比甜蜜的温度。
松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如释重负和满溢的幸福。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条银链，动作轻柔地戴在了秀弥纤细的手腕上。银色的链身和那颗独特的黑曜石齿轮，衬得秀弥的手腕更加白皙好看。
“戴着它，”松田握着秀弥的手，指尖摩挲着那微凉的齿轮，声音低沉而郑重，“就像我陪在你身边一样。”
广播再次响起，催促着前往波士顿的旅客登机。
这一次，离别的伤感被刚刚确认关系的甜蜜冲淡了许多。新晋的小情侣牵着手，走到安检口前，依依不舍。
“快去吧，不然真赶不上了。”松田揉了揉秀弥的头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嗯。”秀弥红着脸，点了点头，手腕上那抹银色带着令人安心的重量和温度，“哥哥，我走了。”
“一路平安，到了给我电话。”松田看着他，目光缱绻。
秀弥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安检通道。
松田丈太郎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通过安检，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他没有像四年前那样感到空虚和失落，心中反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甜蜜的充盈感所占据。
他的小玉，终于不只是他的弟弟了。他们之间，有了一条无形的、却比任何羁绊都牢固的线，紧紧相连。
而已经坐在飞机舷窗边的秀弥，低头看着手腕上那条精致的手链，指尖轻轻触碰着那颗冰凉的黑曜石齿轮，脸上依旧带着未褪的红晕。
窗外阳光灿烂。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舷窗上，感受着心脏因为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而加速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