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老师看着松田离开,直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走廊拐角处站定,虽然视线被阻挡,但那份无形的关切依旧如同暖流,隐约可感。
他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回轮椅上那个苍白脆弱的孩子身上。
雨水敲打着殡仪馆的窗户,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告别奏响最后的、哀戚的尾音。
“秀弥君,”宫崎老师推了推眼镜,声音放得更轻,也更郑重,“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不太合适……但有些事情,关系到你的未来,必须尽早考虑。”
秀弥缓缓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涤过、此刻只剩下疲惫与空洞的黑眸,静静地看向老师,等待着他的下文。
“是关于麻省理工的邀请。”宫崎老师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主题,“我知道你之前因为家庭原因拒绝了。但是秀弥,现在情况不同……”
他顿了顿,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惋惜与期盼,“你是我们学校,不,可能是整个日本都罕见的天才。你参加国际大赛获得的那个邀请函,含金量极高。
学校那边非常有诚意,他们已经明确表示,只要你愿意去,可以为你提供全额奖学金,减免所有学费。”
他看着秀弥毫无波动的脸,心里有些着急,继续恳切地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记忆。
但是秀弥,有时候,暂时离开一个充满了悲伤回忆的地方,去一个全新的、更广阔的环境,反而是一种疗愈。
你的才华,应该在一个更能让它尽情发挥的舞台上绽放,而不是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里。
我相信,你的父母在天之灵,最希望看到的,也是你能振作起来,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而不是被他们的离去拖垮。”
他留意到秀弥放在膝盖上的、微微蜷缩的手指动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些作用,连忙又补充了更实际的考量:“而且,关于经济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心。
这次事故,警方已经初步认定是对方全责,后续会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赔偿金。而且,我听松田先生提过,你父亲……
韩先生他,这些年也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积蓄,足够支持你在美国顺利完成学业,生活上也不会拮据。”
宫崎老师计算着时间:“现在距离麻省理工秋季开学还有好几个月,到那个时候,你的腿伤肯定早就痊愈了,完全不影响出行和学习。
秀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师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
他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目光殷切地等待着秀弥的回应。
秀弥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宫崎老师几乎以为他因为过度悲伤而没有听进去。
殡仪馆里哀乐低回,混杂着远处隐约的啜泣声。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像无数道凝固的泪痕。
终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哑,却清晰地传入老师耳中:“谢谢您,宫崎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
没有激动,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平静。
宫崎老师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些。他能说出考虑,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他欣慰地点点头,又安慰了秀弥几句,这才转身离开,将空间重新还给了这对相依的少年。
几乎在宫崎老师身影消失的下一秒,松田丈太郎便从走廊拐角大步走了回来。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情绪,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重新走到秀弥身边,伸出宽大温热的手掌,将秀弥那只一直冰凉地放在膝盖上的、微微颤抖的小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粗糙的指腹,带着安抚的力度,轻轻摩挲着秀弥光滑的手背。
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秀弥没有抽回手,任由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从手背一点点蔓延至冰冷的心口。
他依旧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松田的手很大,几乎能将他的完全包裹,指节分明,带着常年锻炼留下的薄茧,充满了力量感。
“哥哥……”过了许久,秀弥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希望我去吗?”
他没有问松田是否偷听,因为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这种无谓的确认。
他了解松田,松田也了解他,关心他,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真正远离,让他独自面对可能影响一生的抉择。
松田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他没有立刻回答。高大的身影在秀弥身边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轮椅上的秀弥齐平。
这个动作让他显得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更像一个平等的、可以倾诉的伙伴。
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直直望进秀弥那双蒙着水汽、写满迷茫和脆弱的黑眸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小玉。”
他叫了他的小名,那个承载着韩氏夫妇无尽爱意的称呼。
“我希望你能开心。”松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秀弥的心上。
“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眼睛里闪着光,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去学你想学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里,被悲伤淹没。”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秀弥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我知道麻省理工很好,那里有更适合你的舞台。暂时离开日本,离开这个到处都是回忆的地方,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他说这些话时,喉咙有些发紧,他的小玉会离开他,孤身一人,去往一个他触手难及的遥远国度。
分离的苦涩如同胆汁般在他喉间蔓延。
但是,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间失去所有色彩,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孩子,那份因不舍而产生的私心,便被更强烈的、希望他好的愿望压了下去。
他的小玉,合该一直站在阳光下,光芒万丈,而不是在阴霾中逐渐枯萎。
“哥哥……”秀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泪水再次蓄满了眼眶。
松田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又软又疼。
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轮椅上那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身体,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拥入了自己怀中。
他避开了他打着石膏的左腿,手臂环住他瘦削的肩背,将他那颗毛茸茸的、散发着淡淡悲伤气息的脑袋,按在了自己坚实温暖的胸膛上。
“别怕,小玉。”松田的下巴轻轻抵着秀弥的头顶,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透过胸腔的震动传递过去。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哥哥都在这里。如果你想飞,哥哥就看着你飞,等你累了,哥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他没有再说更多劝慰的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无声地告诉他——你并非孤身一人。
秀弥的脸埋在松田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属于Alpha独特气息的怀抱里,一直强撑的坚强终于彻底瓦解。
他没有放声大哭,只是肩膀微微耸动着,无声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松田胸前的衣料。
窗外,雨不知何时渐渐停了,一缕微弱的、金色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折射出朦胧而充满希望的光晕。
未来的路究竟该如何选择,答案似乎依旧模糊。
但此刻,这个充满力量与温柔的拥抱,成为了秀弥在无边黑暗的海面上,抓住的第一块、也是唯一一块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