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汉尽头，一片被洪水带来的杂物和枯枝堆积成的浅滩上，一个身影面朝下趴在那里，大半个身子还浸在浑浊的水里。他身上的衣物破损不堪，沾满了泥浆，但那一抹熟悉的军绿色，让谢知衡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不顾一切地涉水过去，冰凉的河水瞬间没过了她的膝盖。
她冲到那个身影旁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人翻转过来。
是陈铮！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而他的一只手，还死死地按在后脑的位置，那里，厚厚的布料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凝结成了硬块。
“陈铮！陈铮！”谢知衡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拍打着他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
没有任何回应。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但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谢知衡，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乱。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确实还有。又摸了摸他脖颈处的动脉，跳动虽然迟缓，但并未停止。
还活着！他还活着！
“快！帮忙把他抬到干燥的地方！小心他的头！”谢知衡立刻指挥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有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民兵们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陈铮抬到了岸边一处相对干燥的高地上。谢知衡跪在他身边，迅速检查他的伤势。
除了后脑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身上还有多处擦伤和淤青，左臂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可能骨折了。最危险的是头部创伤和可能的失温。
谢知衡立刻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用油布包裹着的简易急救包里拿出干净的纱布，替换掉那块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料，用力按压住伤口止血。然后，她指挥民兵生起篝火，又让人脱下相对干燥的外套，盖在陈铮身上，帮他保持体温。
她处理伤口的手法熟练而稳定。只有紧紧抿住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眼圈，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们几个，立刻回去一个人，通知穆同志和贺斯年，找到陈铮了，需要医生和担架！快！”谢知衡头也不抬地吩咐，语气急促。
一个民兵应声，飞快地跑远了。
谢知衡低下头，看着陈铮毫无血色的脸，伸出手，轻轻拂开黏在他额前湿透的黑发。他的额头冰冷，呼吸微弱。
“坚持住，陈铮。”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不许死。你还有很多账没跟我算清楚，我也不许你就这么算了。”
她握住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因为常年的军事训练带着薄茧，此刻却冰冷而无力。她用力搓揉着他的手，试图给他一点温暖，也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谢知衡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铮，生怕一眨眼，那微弱的呼吸就会停止。
终于，远处传来了人声和脚步声。穆勒善亲自带着军医和担架队赶到了。
军医迅速检查了陈铮的情况，进行了紧急处理和包扎，然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
“谢主任，陈同志生命体征很弱，头部创伤严重，必须立刻送回后方医院进行抢救！”军医面色凝重地对谢知衡说。
“我跟你们一起去。”谢知衡立刻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知衡！”贺斯年连忙扶住她，眼中满是担忧，“你脸色很差，也需要休息。”
“我没事。”谢知衡推开他的手，语气坚决，“我必须去。”
她的目光落在担架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贺斯年看着她倔强的侧影，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铮被迅速转移到了县里的军区医院。经过紧张的抢救，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依旧昏迷不醒。
医生诊断，除了身体的多处外伤和骨折，最严重的是颅脑损伤，伴有颅内出血和脑水肿，能否醒来，醒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都是未知数。
谢知衡守在病房外，靠着墙壁，听着医生的诊断，身体微微颤抖。她拒绝了贺斯年让她去休息的提议，固执地守在门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穆勒善处理完后续的救灾事宜，也赶到了医院。
他看着谢知衡苍白而憔悴的脸，沉声道：“知衡，这里交给医生，你先去处理一下自己，你也在发烧。”
谢知衡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穆大哥，我等他醒来。”
穆勒善叹了口气，他知道谢知衡的脾气，也不再勉强。他安排了人守在病房外，又让人给谢知衡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
接下来的几天，谢知衡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她协助护士照顾陈铮，帮他擦拭身体，活动关节，防止肌肉萎缩和褥疮。
她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沟通，几乎不说什么话。只有在看着陈铮沉睡的面容时，眼底才会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偶尔会握住他的手，低声说着什么，有时是汇报灾后重建的进展，有时只是无声的沉默。
贺斯年来过几次，看着她日渐消瘦，心疼不已，却也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他将芒卡坝的情况详细向她汇报，让她放心。
谢知衡只是静静听着，然后说：“贺斯年，芒卡坝……暂时交给你了。”
贺斯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守好它。”
第五天的清晨，天色微亮。谢知衡趴在病床边，迷迷糊糊地小憩。连续的高强度精神和身体消耗，让她终于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手动了一下。
她猛地惊醒，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深邃、冷峻，时而翻涌着令人窒息的占有欲，时而又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而此刻，它们显得有些迷茫，带着初醒的朦胧，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辨认，又仿佛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
谢知衡的心跳骤然加速，巨大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同时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陈铮……你醒了？”
床上的人眨了眨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动，扫过病房简陋的环境，最后又落回到她脸上。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适，然后，用一种带着些许沙哑和陌生感的语气，迟疑地开口：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