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仿佛在问：“你怎么来了？”
贺斯年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慌乱攫住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只山雀消失的方向，落在了刚才山雀停歇过的、她脚下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羽毛，正是那只山雀尾羽上最鲜艳、最亮眼的一支蓝色羽毛。
谢知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支羽毛。她以为贺斯年是对这漂亮的羽毛感兴趣，便弯腰拾了起来。
羽毛触手轻盈，那抹蓝色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确实很美。
她走上前，将羽毛递向贺斯年，语气平和自然：“给你。”
贺斯年怔怔地看着她递过来的羽毛，又抬眸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涌起一阵热潮，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根羽毛。羽毛触手轻柔，带着鸟儿残留的体温。
他看着谢知衡平静无波的眼眸，心中鼓噪的情绪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坍缩，却又在坍缩的中心，凝聚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紧紧攥着那根羽毛，深吸了一口气，避开谢知衡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竹林，声音带着几分干涩和紧张：“谢……谢知衡同志。”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力量，然后才继续说道：“其实……很久以前，我还收集过一朵你手里的旋覆花。”
谢知衡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贺斯年苦笑了一下，目光飘向远方，陷入了回忆：“那还是在北京，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你在校门口，给门卫发你们野外实践课采回来的野花。很多学生围着抢，那朵旋覆花，不小心掉在地上，还被人踩了一脚。我后来悄悄捡起来了，夹在书里，当作书签。”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睛低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不过，可惜，来这里之前，那朵花……没能留下来。”
最后，他抬眸，静静地看着她，是少见的带着期盼的直视。
“村干部选举前，你对我说，‘当上副支书，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实，我想做的，就是更靠近你一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中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
谢知衡沉默了。她看着贺斯年，他比初来芒卡坝时黑瘦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眉宇间褪去了不少书卷气的青涩，增添了属于基层干部的沉稳与干练。
她想起自己当初主动拉拢他参与竞选，固然是看中了他的正直和潜力，但不可否认，在最初的策略性考量中，也隐约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好感，并或多或少地利用了这份好感，以确保他的忠诚与合作。
空气仿佛凝固了。湖畔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婚宴末尾的喧闹。
谢知衡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平和：“斯年，谢谢你的坦诚。我也很欣赏你的能力和为人，我们一直是并肩作战的同志和朋友。”
她顿了顿，目光坦诚地迎视着他眼中逐渐黯淡下去的光彩，继续说道：
“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我一开始拉拢你，确实带有利用你对我可能存有的好感，来促成目标达成的成分。对此，我向你道歉。但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时间和感情了。”
贺斯年握着羽毛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尽管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她如此清晰、如此彻底地拒绝，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不过，经过在芒卡坝这近一年的锻炼，尤其是在谢知衡身边耳濡目染，贺斯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带着书生意气、容易冲动也容易退缩的青年了。
他迅速收敛起眸中翻涌的失落和难过，努力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足够坦然的笑容。
“我……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稳，“能和你做朋友，一起工作，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他将那支蓝色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收进了上衣口袋，贴胸放好。“你放心，我不会让个人感情影响工作的。芒卡坝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当然，”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微笑起来，“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和搭档。”
贺斯年很快将话题引向了工作，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说起工作，谢同志，我正要找你。关于上次提到的水电站的事情，我最近又打听了一下，消息似乎更确切了一些。”
谢知衡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哦？具体情况怎么样？”
两人沿着湖畔，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交谈起来。贺斯年将他最新了解到的信息娓娓道来：
“根据我打听到的，上面确实有这个意向。主要是考虑到我们这一片，包括芒卡坝、邻近的勐弄、芒东、瓦塔几个寨子，水力资源丰富，尤其是澜沧江的支流在这一段水流急，落差大，很适合建设小型水电站。目前还处在初步勘测和可行性论证阶段，据说省里的水利专家前段时间已经悄悄来考察过了。”
他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奔腾在群山之间的澜沧江支流，继续道：“我们这片地区，地处横断山脉南段，滇西南边陲，山高谷深，地形复杂。优点是水能潜力巨大，缺点是交通不便，地质条件复杂，建设难度和成本都会很高。所以，最终能不能成，选址会在哪里，都还是未知数。”
谢知衡凝神听着，大脑飞速运转。
水电站！如果这个消息属实，并能最终落地，对于芒卡坝乃至整个周边区域的意义，将是革命性的。
稳定的电力，意味着可以带动小型加工厂，改善照明条件，引入更先进的农业机械，为工业提供能源基础……其带来的连锁效应，不可估量。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谢知衡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贺斯年，“斯年，这件事你必须盯紧点。随时关注上面的动向，和公社、县里保持沟通。一旦有更确切的消息，或者需要地方配合勘测、提供数据，我们要第一时间响应，尽全力争取。”
“我明白。”贺斯年郑重点头，“我会把它作为接下来工作的重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