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离开钟粹宫后,在宫道上碰见了结伴而行的十三十四两人。
“诚亲王吉祥。”
“祥贝勒吉祥,祯贝勒吉祥。”
随行的小太监纷纷请安行礼。
“三哥” “三哥好”
十三和十四走上前和三阿哥寒暄。
“三哥这是刚给荣妃娘娘请安回来吗?”十四阿哥胤祯率先开口,他今年刚满十四岁,却已经长得高高大大的,举手投足间一派朝气蓬勃的少年意气。
只是他话问完,三阿哥却没搭理他,径直走到老十三面前,含笑询问:
“你这是打哪儿来的,要干什么去?”
胤祥愣了愣,瞄了一眼旁边面色僵硬的老十四,有些尴尬地搓搓手,回道:
“刚从南书房回来,皇阿玛今日有空闲,抽查了我和十四的功课,有些不满意,现在我俩正打算回上书房写皇阿玛新布置下来的策论。”
三阿哥闻言点点头,后拍了拍胤祥的肩膀,欣慰道:
“你翻过年之后也该娶福晋了,要成个大人了,之后也要上朝听政,皇阿玛大约也是因此,才对你近来的管教严厉一些...”
一旁干站着的老十四忍不了了,他走上前,打断了三阿哥未说完的话,皱着眉头,不满道:
“三哥,你是没看见我吗?”
三阿哥斜觑了胤祯一眼,漫不经心道:“看到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弟弟我有得罪过你吗?怎么你只跟十三说话,装着看不见我啊。”
三阿哥听完嗤笑一声,低头抻了抻袖子,头也没抬道:
“爷不是装看不见你,爷就是单纯不想跟你说话罢了。”
“连自己同胞哥哥都不在乎,巴巴跑去给别人当跟班,哥哥弟弟的叫得亲热,你这样的人,爷可不敢沾,别哪天在背后捅我一刀,我还茫然不知呢。”
“你!”
胤祯气得咬牙,脸涨得通红。
胤祉却再没看他一眼,只朝着胤祥点点头,转头大步离开了。
没错,他就是看不上老十四,在老爷子面前装得天真活泼,少年意气,哄得老阿玛对他疼爱有加,可私底下,不说对自己,连对着老四这个亲哥哥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作派,真是让胤祉烦得不行,跟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他那点儿小心思似的。
这也就是老四不稀得搭理他,要换了自己,一天打三顿都不够的。
还真以为自己能在阿哥所作威作福,吃穿用度能远超其他阿哥是自家额娘的功劳啊?
德妃再得宠,至多也是搁后宫帮他吹吹风,让老爷子能对他多上点心罢了,手可伸不到内务府的大总管那里。
内务府会捧着他敬着他,是因为他的同胞哥哥在前朝是有声望有权势,被万岁爷所倚重的炙手可热的超品亲王!
沾了自家哥哥的光,不思感恩就不说了,当初老四府上的女眷一朝落难,却连搭把手都不肯,那可是他的亲嫂嫂和亲侄子!
连胤祥都知道要偷偷送些药救济呢,
狼心狗肺的东西!
胤祉是荣妃唯一的儿子,和姐姐荣宪公主的感情也一直不错,自荣宪远赴蒙古和亲之后,更是只有思念难过的份,在他心里,同胞的手足家人是远比其他那些隔着一层的兄弟要重要得多的。
因此,他是实在不能理解老十四这种里外不分,亲疏不辨,在他眼里无异于蠢得冒泡的做法的。
要是他能有老四这种要手段有手段,要能力有能力,私下能帮你解决问题,在外叫出来也能做大靠山的亲哥哥,做梦都会笑醒的好吧。
另一边的宫道上,胤祯站在那里,握紧了拳头,脸色青青白白,变换个不停。
胤祥看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走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
“走吧,不是还要做功课吗,再晚今天就赶不上了。”
胤祯没搭理他,沉默片刻后,突然说:
“你也觉得老三说得是对的是不是?”
他盯着十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也觉得,我一直都比不上我哥,是不是?”
“我没他那么厉害,办事也没他周全,更没他能得皇阿玛喜欢,我骑射功夫,诗书文采,样样都比不上他,永远都比不上他,你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胤祥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胤祯在钻什么牛角尖。
“这有什么好比的,四哥比咱们大了10岁呢,都快一轮了,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啊。”
“那你觉得,等我到他这个年纪,会有比他更厉害的成就吗?皇阿玛会更看重我吗?”
胤祯认真地询问着他的十三哥,
胤祥沉默了,没说话。
他心里觉得十四比不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刚刚突然发散了下思维,觉得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等他俩长到四哥那个年纪,老阿玛还能不能健在都不一定,说不准到时候,连骨头都要化成灰了,到哪儿看重十四去呢。
还没等他答话,十四突然生起气来,狠狠推了一把十三,转身就跑了。
胤祥拉都没拉住,
“哎,你去哪儿啊!胤祯!皇阿玛留的功课还没做呢,你到时候可别忘了写啊!”
胤祯更伤心了,只觉得满腔的少年心事无处诉说。
可时间并不会因他的伤心就减缓流逝的速度。
眨眼间,就到了八月底,京城的天花疫情还是没有消退的趋势,各个达官贵人的府邸或多或少都折了不少人,或是贵人主子,或是门客仆役。
生死面前,不论贵贱。
而就在这个时节,河南巡抚上表奏章,雍亲王治水已成,河道堤坝修建完毕,重灾区的难民也已妥善安置,雍亲王一行人不日就将返回京城。
消息传出去后,不少人在家中砸了茶杯,也有许多的官员长舒了口气。
谁都清楚,雍亲王这次一回京,治水赈灾的大功,再加之前几年雍亲王办理得诸多事务,太子之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如今还站在朝堂的诸位皇子,没有一个人有一争之力。
听到消息后,最激动的还当属苏培盛,
四个月了!整整四个月了!他终于又能再次见到主子了!
王府解封后,虽说甘福晋的压力骤减,可以安心养胎,可苏培盛却不敢大意,小阿哥的天花一直不见好,福晋的身子也是脆皮一张,甘主子怀个孕,瘦了得有十几斤...
这都让小苏公公整日心惊胆战的,一天脚打后脑勺的忙下来,晚上还恨不得对着老天爷磕三十遍响头,祈祷主子能赶快回来,主子不在这儿,他小苏子实在是没个主心骨。
他在王府主事,圆明园那儿就没个人了,所幸宜修还算撑得住,尽管想儿子想的心焦,到底还记得自己身为侧福晋的责任,连吓带劝,中间又发落了不太安分的吕格格,让她在桃花坞跪了整整一夜,成功震慑住了一众妾室。
一时之间,王府和圆明园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九月中旬,恪战带着手底下人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城门落钥之前赶到了京城。
只是刚一进城门,就和一队送殡队伍撞上了。
是瓜尔佳氏族内一位致仕的老大人的送葬队伍,这位老大人在天花肆虐的时候,染上了痢疾,最终因年纪太大,没能挺过去,于昨日傍晚咽了气。
现如今京城的天气太热,家里人怕停灵时间太长,气味污浊不说,到时候再传出什么病来就不好了,所以和族内人商议过后第二天就张罗着出殡了。
领头的是那个老大人的大孙子,京城有名的浪荡纨绔,整天在花街柳巷的转悠,二十多岁了还没出仕。
如今见到恪战一行人,叉着腰就开始骂了:
“打哪来的穷匪啊?没看到挡路了吗,一群没眼色的贱民,还不赶紧让开,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人吗?”
没人搭理他。
片刻后,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前面开路的两匹马被控制着退到一旁,恪战骑着匹高大漂亮的纯黑色骏马缓缓走到那个还在叫嚣着的纨绔面前。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名纨绔,眼神平静淡漠,面容俊美逼人,周身气势威严不可直视,宛如一把完全出鞘的宝剑,无端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寒意。
老大人的孙子很快萎靡了下去,他只是混账,但不是傻,面前这个人一看就是有身份有来头的,绝不是他这个只能在家里吃老本的人能得罪的。
在白色孝衣上搓了搓手心冒出的汗,纨绔面上迅速挂了抹讨好的笑,低头作揖道:
“小人刚刚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实是今日乃家中祖父出殡的日子,实在是......”
他话还没说完,恪战一个鞭子就挥了过去,破空的声音响彻大街,可见力道之大。
那纨绔被抽得躲闪不及,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在地上滚了两圈儿后,彻底没了声息。
恪战转头,看向棺材旁一脸惊慌茫然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声音平淡:
“让瓜尔佳图泰滚过来见爷。”
瓜尔佳图泰,现任兵部侍郎,是自家少有的在族内也能说得上话的人。
管家知晓这是碰上了位惹不得的大人物,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连滚带爬的向队伍后方跑去请图泰老爷了。
恪战收了鞭子,面无表情地驾着马在原地等待,身后跟着的十多个人也俱都坐在马上,安静的低着头。
很快,图泰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隔着老远看到黑马上坐的是谁后,额头的冷汗霎时间冒了出来。
忙又加快了脚下速度,三步并两步地赶到了队伍的前面,然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恪战的下首。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图泰不住地磕头,声音慌乱,
“奴才不知今日是您返京的日子,不然就算借奴才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冲撞您的大驾啊。”
“求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
恪战没看地上已经快把头磕破的图泰,只抬了抬下巴,冷声道:
“让路”
“嗻...嗻...”
图泰忙站了起来,转头朝着扶着棺椁的仆役们大吼:
“往旁边挪!快挪!快把路让出来!”
又转身狠狠踹了一脚已经吓白了脸的管家,狰狞道:“快去后边儿传信,雍亲王入城,快让他们把路给我让出来!”
“快去!”
“哎,哎!”管家不住地点头,飞快的往队伍后方跑去。
一刻钟后,原本宽阔的街道很快被重新空了出来。
恪战再没看路边缩着跪了一地的瓜尔佳氏的众人一眼,扬起马鞭,在大路上疾驰而过。
身后,紧跟着的高无庸放声高呼:
“雍亲王过路,闲人退散!”
“雍亲王过路,闲人退散!”
“雍亲王过路,闲人退散!”
突然,恪战一行人队伍的末尾,被夏季载着的一个圆脸少年好奇地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原地的瓜尔佳氏。
又转头,疑惑地询问身后的夏季:“我记得,瓜尔佳氏不是老牌贵族吗?出了很多大官的,怎么今日一见...人这么少啊?”
还看着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夏季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冷漠答道:“瓜尔佳氏有很多支,出了多位高官的是主支苏完瓜尔佳氏,这是旁支安图瓜尔佳氏,族内人不多,在朝做官的就更少了。”
圆脸少年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夏季没再搭理他,甩了甩马鞭,快速朝前面的队伍追赶过去。
待恪战一行人走远后,跪在原地的图泰方松了口气,狼狈地跌坐在地,随后抽出袖中的手绢,小心地擦拭着脸上冒出的冷汗。
那位主子爷身上的气势,还真是越来越强了啊,方才只是离得稍近些,他甚至都要喘不上气了...
实在是吓人的很。
街边的茶楼上,一位戴着珍珠帏帽的少女和一位气质温润的青年相对着坐在窗边,将刚刚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久后,少女掀开帏帽帘子,一张如芍药花般娇媚动人的脸露了出来,明明还是豆蔻之年,却已能窥见长大后的绝代风华。
“那就是雍亲王啊...”
少女喃喃低语,
生得真是英武俊朗,气势也好强。
“如果我年世兰要嫁,一定嫁给像这样的,世间最厉害最有权势的男子。”
少女心里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