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嬷嬷以为柔则在说气话,笑了笑没吭声。
柔则却仍在喃喃自语:“嬷嬷,等王爷回来,我就跟他说,以后这种外出应酬的事,就别让我出来了,让小宜去怎么样?她也懂礼数,又耐得住性子......”
“主子!”
何嬷嬷皱着眉头打断了柔则的低语,她惊觉柔则竟然是真这么想的。
“您累糊涂了。”
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何嬷嬷缓了缓神色,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慰着柔则,这位娇弱的,只想缩在温室里诗情画意的女主子。
“做皇子福晋的,哪位不是这么过来的呢,熟悉之后就好了,迎来送往,交际应酬,都是只有大福晋才有的权利,也是大福晋们要争的底气和荣耀。”
不然,都是家世相当的贵女,凭什么别的妾室就要日日跪着给你请安;凭什么你的娘家人想来探望,递个帖子就进来了;出门在外的,凭什么只有你能站在王爷的身边呢?
谁都不是天生的奴才秧子,
还不是因为你有这份脸面和权力!
“说句不好听的,您今日这份劳累,许多人想要还没有呢,不说远的,就说王爷的亲弟弟七阿哥,因不得万岁爷的心,都快二十了还是个光头阿哥,连带着七福晋出门都不敢大声说话,内务府的奴才都敢给他们脸色瞧。”
“您再回想回想,哪回咱们要什么东西,内务府不是紧赶慢赶的送过来,哪回来咱们府上,不是弯腰赔笑的,小心再小心的?”
“就连这回,您一连打发了内务府两次,那边都急得要挠头了,不还是好声好气地说着话,敢对您大声嚷嚷吗?”
“我的好福晋啊,这都是因着什么,您从小在富贵堆儿里长大,会不知道吗?”
想起宴会上坐在角落里,满脸落寞不安的七福晋,柔则不吭声了。
何嬷嬷也停了嘴,但其实还有很多话,她没敢说。
眼瞧着王爷是个心有成算的,肯定不会止步于一个小郡王,日后难保不会想着更近一步,再近一步。
直到最顶上的那个位置。
王爷和德妃娘娘,细看其实是一类人,他们目标坚定,心肠又硬,任何的风花雪月都不会打动他们。
他们最看重的,是价值。
妻子\/君主的价值,妾室\/孩子的价值,奴才\/低位嫔妃的价值。
在什么位置上,就要给他们展现什么价值。
福晋如果现在还回不过神来,只一味的躲在王爷身后,享受便利却不愿意承担妻子的责任。
那到时候,王爷真得会容忍一个空有美貌,却没有一丝一毫用处的女人坐在他福晋的位置上吗?
气氛一时凝固了下来。
所幸,芳如这时候端着托盘进来了。
红色的托盘上,是一小碗鸡肉馄饨,和一个摆着两块点心的小碟子。
“主子,馄饨下好了,奴婢去到小厨房的时候,看孙妈妈新蒸出来的芋头山楂糕闻着也挺香的,就拿了两块来给你尝尝。”
芳如边说着,边小心的把两样吃食放在桌子上摆好,一扭头,却发现柔则还靠在床榻上愣神,何嬷嬷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芳如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走上前轻轻抬起了柔则的手臂。
“主子,起吧,奴婢扶着您,那馄饨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柔则抬眼对着她笑了笑,依言起身坐在了桌子旁。
一碗馄饨,大约有四五个,个头不大,是菌菇鸡肉馅的,皮确实很薄,都可以看到里头菌菇丁混着鸡肉泥的样子,汤底是枸杞鸡汤,专门撇去了上面的油花和底下的肉渣,只留下最亮最鲜的那部分。
因着是晚上,孙妈妈就没放葱花香菜,怕贵人主子不吃这些带味道的,只烫了两颗嫩嫩的菜心摆在馄饨旁,图个好看。
柔则拿起勺子,慢慢吃完了那一小碗馄饨,又吃了半块山楂糕,就让芳如撤下去了。
“嬷嬷”
待室内又只剩下两人时,柔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对着何嬷嬷道,
“既然外面的事儿推不了,那府里的事,总该可以找人分担了吧。”
“赶明儿等小宜解了禁,就把后院的账本给她送过去吧,让她帮着我管管,总归是我的亲妹妹,也不是外人,您觉得呢?”
何嬷嬷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主子想清楚就好。”
“嬷嬷我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奴才罢了,您是主子,您可以听底下奴才的建议,但实在不必事事都过问奴才。”
罢了罢了,量力而行吧。
到底是亲姐妹,就算把院里的府务交出去,也不过是左手换右手而已,应该也没什么的。
过了没几天,就是腊八了。
按规矩,宫里会派内务府给出宫开府的各个皇子府里送去腊八粥,以示亲近,
不过一些个受重用的朝廷命官府里也会送,这就是恩宠和荣耀了。
腊八这天一大早,柔则就被何嬷嬷唤了起来,收拾齐整,开着大门,坐在堂屋内等宫里来人。
只是左等右等,都等到日上中天了,按说早该来了,门口却连个人影儿都没见到。
偏何嬷嬷又不让走,
柔则等得无聊,揪着旗袍袖子的兔毛滚边打发时间。
两刻钟后,芳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情严肃,
“主子,王爷身边的高公公来了。”
“骑着马一路跑来的,说是有急事要见主子!”
柔则惊了一下,忙站了起来,被何嬷嬷扶着匆匆往前院赶去。
高无庸正在门口等着,一见到柔则,就跪下行了个礼。
“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快起快起,你不是跟着王爷上朝去了吗?怎么突然回府了?王爷呢?”
“福晋稍安,王爷没事儿”
柔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被高无庸的下一句话给吓得差点叫出来。
“是皇上出事了。”
“万岁爷下朝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手脚抽搐着倒在了龙椅上,晕了过去。”
“太医院的太医正在诊治,具体是什么病症,奴才走之前还没传出消息。”
“王爷和众位阿哥都留在了宫里,还在等后续。”
柔则脚下一软,就要跌倒,被一旁的何嬷嬷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高无庸仿佛没看到似的,继续低头说话。
“王爷吩咐奴才先出宫来给福晋传话,待奴才走后,关紧府门,府中所有人都不许再进出,除了王爷,谁来敲都不要开门,无论是谁派人上门来查探消息,也一律不见。”
那个“无论是谁”,被高无庸重重地咬了,何嬷嬷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福晋莫慌,安心等着王爷回府便是。”
“奴才告退。”
说完,高无庸打了个千,就转身向门口快步走去。
“嬷嬷,嬷嬷...”
柔则还靠在何嬷嬷身上,满脸是泪,声音颤抖着,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长生天在上,也没人跟她说过,才嫁进来不到一年,就要面临这么严峻的挑战呢。
何嬷嬷心里也慌,可她到底是跟着德妃见过大世面的嬷嬷,眼看着柔则和芳萱一个比一个抖得厉害,要不是自己扶着,只怕现在都倒到地上去了。
一副完全靠不上的样子。
何嬷嬷心里生气,心一横,狠狠的掐了下柔则的小臂。
柔则疼得一哆嗦,差得尖叫出声,转头却又被何嬷嬷强行扶着站了起来,
“福晋!现在还不是害怕的时候,您刚才没听高公公说吗?王爷吩咐,关紧府门,所有人一律不准进出!”
“现在王爷不在,您就是这府里最大的主子,您要开始传话下命令啊!”
听完何嬷嬷的话,柔则惨白着脸点点头,总算不再软着腿颤抖,而是强迫着自己站了起来。
只是还没走两步,脑中突然闪现刚刚高无庸转身时,平静到不正常的面色,以及之前,王爷临走时说得那句话
“放心,能赶上...”
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到荒诞的想法,突兀的涌现在柔则的脑海。
皇上这次出事,会和王爷有关系吗?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悚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似的,晕头转向间,柔则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转。
天旋地转。
扑通一声,
柔则倒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