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废墟顶部的破洞,斑驳地洒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云冽是被一阵陌生的、轻微的瘙痒感唤醒的。
不是伤口溃烂的刺痛,也不是绳索捆绑的磨痛,而是一种……源自身体深处的、骨骼的细微麻痒。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残破屋顶上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意识回笼的瞬间,被强行捆绑在桌上、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他习惯性地想蜷缩起来,以抵御记忆中的痛苦和那份被彻底掌控的屈辱。
然而,就在他试图移动的刹那,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从下身传来。
那不是空荡荡的、仅存残肢的虚无感。
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属于肢体的沉重感和……完整的轮廓感?
云冽猛地愣住,暗金色的竖瞳因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视线先是落在自己覆盖着陈旧兽皮裙的腰腹,然后,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
没有预想中那双自大腿中部以下便空无一物的残缺。取而代之的,是两条完整、修长,甚至透着一丝新生肌肤特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颜色的……腿?!
他的双腿?!
云冽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惊雷劈中。他死死地盯着那双腿,连呼吸都停滞了。
是幻觉吗?是那场酷刑般的“治疗”后产生的濒死幻觉?他猛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银灰色的狼尾长发,再猛地睁开。
那双腿依旧在那里。轮廓清晰,脚踝纤细,十根脚趾甚至还能随着他惊骇的情绪微微蜷缩了一下。
不是梦。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右腿的脚趾——它们听话地弯曲了。
他又尝试着屈起膝盖——那个早已被他遗忘的、属于关节活动的感觉,真实地传递到了他的神经末梢。
“这……怎么可能……”他沙哑地低语,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颤抖。
那个叫林娆的女人……她说的……竟然是真的?那瓶带来地狱般痛苦的药膏,真的能让断肢重生?
巨大的认知颠覆让他一时间无法思考。过去几天(他以为只是昏迷了片刻)的经历在脑海中疯狂翻涌:拍卖场的极致屈辱、马车上的强迫跨坐、河边清洗时的窥视与羞辱、还有那被捆绑在桌上时,他对她刻骨铭心的憎恨与诅咒……
‘这就是……你说的治疗?你用这种药……折磨我……你这个恶魔!’
他当时充满恨意的嘶吼言犹在耳。可现在,这双新生的腿,像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所以,她不是在折磨他?她强行束缚他,是真的怕他在剧痛中伤到自己?
她在他身上刻下那个屈辱的“娆”字时,低声说的“未来……我们会再见的”,或许……并非只是胜利者的嘲弄?
一种混杂着极度羞愧、茫然失措,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感激之情,如同打翻的五味瓶,在他心中剧烈翻腾。
他那张刀削般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复杂而脆弱的神情。左颊那三道被挚友所伤的浅疤,也似乎在这情绪波动下显得更加清晰。
他必须确认这不是一场空欢喜。
云冽深吸一口气,用双臂支撑起上半身。
这个动作对他而言依旧有些吃力,重伤未愈的脊椎传来隐痛,但比起之前只能依靠手臂爬行,已是天壤之别。
他小心翼翼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控制那两条新生的腿上。
尝试将脚掌平放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然后,他凝聚起全身的力气,试图将身体的重量慢慢转移到腿上。
“唔……”新生骨骼和肌肉传来的酸软和无力感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但他咬牙稳住了,狼族战将的坚韧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他调整呼吸,再次尝试。
一次,两次……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终于,他颤抖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虽然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虚软,虽然必须紧紧扶着旁边的残破墙壁才能维持平衡,但他确实站起来了!
时隔多年,他再次用自己的双脚,感受到了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高度!
暗金色的瞳孔中,难以抑制地迸发出一丝耀眼的光彩,那是在绝望深渊中徘徊太久后,终于窥见一丝天光时的悸动。
他需要水,需要清洗一身汗水和之前挣扎留下的污秽,更需要借着河水,彻底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挪,极其缓慢地向着记忆中河边的方向移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又像是初生的幼崽学步,笨拙而坚定。这段不远的路程,他花了比平时多出数倍的时间。
终于来到河边,他几乎是脱力地靠在岸边的巨石上喘息。
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他的面容:银灰色长发凌乱,脸色因虚弱和激动而显得异常苍白,但那双暗金眼瞳深处,却燃起了久违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他解开身上那件唯一的、林娆后来给他的柔软兽皮裙,踏入清凉的河水中。水流漫过新生的双腿,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
他仔细地清洗着身体,动作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腹部下方,那个私密位置上的秀逸“娆”字。
之前,这个印记代表着她对他身体的占有和羞辱,是他恨意的焦点。
可此刻,再看这个字,心情却截然不同。恨意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印记,仿佛成了他与那个神秘、强大又行为莫测的女人之间,一道无法割断的联结。
“她……真的救了我……”云冽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烙印,不再有之前的抵触,反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探寻,“还给了我……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他想起昏迷前,似乎有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说:“好好活着,等我来找你。”
当时他意识模糊,只当是幻觉或是嘲弄。可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她留下的承诺?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他立刻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凉的河水里,试图驱散那突如其来的燥热。
自己之前那样反抗、甚至咬伤了她……她还会回来吗?会不会……因为他的不识好歹而厌弃了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急切取代了之前的茫然。他迅速清洗干净,换上兽皮裙(动作间因为新生的双腿而显得有些笨拙),然后做出了决定:等下去。就在这片废墟里,等她回来。
他必须亲口向她道歉,为他的误解和攻击道歉。他也必须向她道谢,谢她赐予的重生。他还想问她,为什么要救他这样一个残破的、甚至曾对她恶言相向的狼人?
接下来的十天,成了云冽有生以来最漫长也最煎熬的等待。
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控制新生的双腿,从蹒跚学步到逐渐能平稳行走,再到尝试做一些简单的伸展。
身体的恢复速度惊人,这让他更加确信林娆所用的药物绝非寻常之物。
他清理了废墟中他们曾短暂停留的角落,将干草铺得更厚实整齐。他甚至尝试着用尖锐的石片削尖木棍,想在她回来时,能为她猎取一些新鲜的猎物——尽管他现在的身手还远未恢复。
每当夜幕降临,废墟中只剩下风声和虫鸣时,他就会靠坐在墙边,望着星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与林娆相处的每一个片段:她将他从拍卖场买下时的冷静举牌,马车里强制他跨坐时的霸道,河边命令他用自己的兽皮裙擦脚时的恶劣,还有……最后那晚,月光下,她看似残忍却实则为他涂抹药膏时的专注侧脸……
越想,脸颊就越发烫得厉害。尤其是回忆起马车里那个极度羞耻的姿势,以及自己被捆绑在桌上无力反抗的模样……后知后觉的强烈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当时怎么会……那样对待她?而她,竟然容忍了他的撕咬?
“她会不会……觉得我太不知好歹了?”夜深人静时,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还是说……她看到了我这副狼狈的样子,觉得……失望了?”
十天过去了,废墟外除了风声和偶尔经过的野兽,再无其他动静。
期待逐渐被迷茫和失落取代。云冽站在废墟的入口处,银灰色的发丝被风吹得拂过他失落的眉眼。
新生的双腿已经能够稳稳地支撑他站立,可他心中却空落落的。
她……没有回来。
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真的如他所恐惧的那样,放弃了他这个“麻烦”?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在心间蔓延开来。他低头看着自己完整的双腿,这本该是狂喜的重生,却因为那个女人的缺席,而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怅惘。
他握紧了拳,暗金色的眼眸中重新凝聚起坚定。
无论她是否回来,他这条命,确确实实是她给的。他欠她一个道歉,一句感谢。
如果她不再出现,那么,他就去找她。无论天涯海角,他总要找到她,亲口说出那些话。
月光下,重获新生的狼族战将,第一次有了一个清晰而坚定的目标。
而那个名为“林娆”的女人,如同她刻下的印记一般,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