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密林中的光线变得稀薄。秦婉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抱着扭伤的脚踝,疼得脸色发白。
先前为了躲避裂山兽,她滚下陡坡,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右脚踝却肿得老高,稍稍一动就钻心地疼。
墨岩站在几步开外,沉默地看着她。他上半身的兽皮衣早已破损,露出精壮胸膛和紧实的腰腹,蜜色的肌肤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
腰间那截粗糙的麻绳头垂挂着,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起伏而晃动,无声地提醒着之前溪边的羞辱。
“看什么看?!”秦婉迁怒地瞪着他,声音因疼痛和恐惧而尖利,“要不是你这个废物反应慢,我们怎么会掉队?怎么会遇到那该死的裂山兽?我的脚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越说越气,抓起手边的一颗石子就朝他砸去。
石子砸在墨岩硬邦邦的胸膛上,又弹开落地。他纹丝不动,只有金棕色的竖瞳微微收缩了一下,视线从她愤怒的脸庞移向她肿胀的脚踝。
林间的夜晚来得很快,温度也在下降,带着湿气的寒风穿过枝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继续留在这里,不仅危险,她的脚伤也会加重。
沉默了片刻,墨岩终于动了。他迈开步子,走到秦婉面前,然后背对着她,屈膝蹲了下来。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腰间的绳结,带来一阵熟悉的勒痛,让他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但宽阔的背脊依旧稳如磐石。
“你…你干什么?”秦婉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肌肉线条分明的后背。
“上来。”墨岩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天黑前,必须找到地方落脚。”
秦婉咬唇,看着他那副即便蹲下也依旧显得魁伟强悍的背影,又看看自己动弹不得的脚,最终,对黑暗和寒冷的恐惧压倒了她那点可怜的骄傲。她不情不愿地、几乎是恶狠狠地,伸出胳膊攀上他的肩膀。
墨岩托住她的腿弯,轻松地将她背起。秦婉的重量对他来说似乎轻若无物,但他起身时,脚步还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非因为她的重量,而是因为背上多了一个人,身体重心变化时,腰间那根粗糙的麻绳不可避免地更深地勒陷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摩擦痛感。
他绷紧下颚,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稳住步伐,开始向前跋涉。
林间小路崎岖不平,布满树根和碎石。墨岩走得很稳,尽可能避开颠簸之处,但难免仍有晃动。每一下颠簸,都让秦婉受伤的脚踝传来刺痛。
“废物!你就不能走稳点吗?硌死我了!早知道让你被那裂山兽撕碎算了!”秦婉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手指用力掐着他坚硬如铁的肩肌,将所有的恐惧、疼痛和怨气都化作恶毒的言语,倾泻在这个沉默的蛇族战士身上。她需要这种叫骂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和对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帮助”的无措。
墨岩抿紧薄唇,一言不发。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辨认方向和稳住脚步上,同时还要忍耐腰间持续不断的勒痛和身后女子喋喋不休的辱骂。汗珠沿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滑落,滴在枯叶上,悄无声息。
终于,在暮色完全笼罩山林前,墨岩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山洞。洞口被藤蔓半遮着,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
“就这里了。”墨岩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背着秦婉,弯腰钻进山洞。洞口有些低矮,碎石嶙峋,他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微微一晃。
“啊!”秦婉因这突如其来的颠簸,脚踝撞到岩壁,顿时痛呼出声,更加恼怒,“你脚下没长眼睛吗?!蠢货!故意的吧!”
墨岩沉默着,将她小心地放在洞内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和落叶上。动作已经尽可能轻柔,但秦婉还是因为脚踝着地的瞬间剧痛而倒吸一口冷气。
“轻点!你想疼死我吗?!”她迁怒地吼道,脚踝处传来的钻心疼痛和与大队失散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彻底失控。她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墨岩,“都怪你!要不是你这个没用的蛇族废物反应慢,我们怎么会跟队伍失散?怎么会遇到裂山兽?我的脚怎么会扭伤?!”
越说越气,秦婉猛地扑上前,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踹向墨岩的小腿,同时挥舞着拳头,不管不顾地捶打着他赤裸的胸膛和结实的手臂。“都是你的错!你这低贱的兽奴!你怎么不去死!”
墨岩像一块真正的岩石般矗立在那里,对落在身上的击打毫无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在她偶尔击中他腰腹附近时,他紧绷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试图缓解那根该死的麻绳深陷皮肉带来的勒痛。
秦婉打累了,喘着粗气停下来。洞内光线昏暗,只有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墨岩沉默而隐忍的轮廓。他越是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秦婉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旺。她注意到他兽皮裙腰间,那截因为之前溪水浸湿而颜色变深的麻绳头,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哼……”秦婉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恶意的嘲讽,“看来是之前的教训还没受够?这破绳子挂着还挺得意?”她说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扯那绳头,想再次看到他因羞辱而痛苦颤抖的样子,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依旧掌控着局面,才能驱散一些内心的恐惧。
然而,她忘了自己的脚踝有伤。就在她伸手去扯绳头的瞬间,脚下因踩在不平的草堆上猛地一滑,身体失衡!惊慌之下,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维持平衡,那只伸向绳头的手猛地攥住了绳头,用力向下一拽!
“呃啊啊啊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惨叫猛地从墨岩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这声音嘶哑破碎,与他平日里的沉默和冷硬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秦婉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了手。
只见墨岩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整个人像一张被拉满的弓骤然断裂,猛地向前弓起,冷汗瞬间从他额角、鬓角大量涌出,浸湿了他硬朗的黑发。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死死咬住,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最终,他支撑不住,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一只手下意识地死死抠进旁边洞壁的泥土里,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泛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某种难以想象的酷刑。
山洞内一时间只剩下墨岩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秦婉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秦婉完全僵在了原地,之前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瞬间只剩下冰冷的惊骇和恐惧。
她看着墨岩蜷缩颤抖的宽厚背影,那双总是带着隐忍和倔强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因痛苦而剧烈颤动。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剧烈的反应,即使是之前被裂山兽袭击,或是被她当众羞辱系上绳子时,他也只是紧绷着身体,默默承受。
这一次……完全不同。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秦婉的脑海:自己无意间的行为,可能造成了远超她想象的严重后果。
这根她用来羞辱他、彰显控制的绳子,似乎连接着他某个极度脆弱和痛苦的禁区。
洞内陷入一片死寂。黑暗渐渐浓稠,只有洞口透进的微光勾勒出两个僵持的身影。
墨岩跪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默默忍受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与屈辱,也在积蓄着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秦婉则靠着冰冷的石壁,手脚冰凉,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茫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陌生的愧疚。
她不敢动弹,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